長春殿是頤美人的住處,她本是梨園的樂人,生得纖巧美麗,被皇帝一眼看中納進後宮,才不到短短半年的時間,已經成了美人,獨居一殿。
而能讓頤美人和文竹靈椿搭上邊的,就隻有皎皎了,看來此番她們恐怕是受了皎皎的牽連。
她在乾清宮外頭的宮道上來回轉了幾圈,始終不能上前,天色也一寸寸暗了下來,有專門點燈的火折太監挨個將兩道旁的羊角琉璃燈點燃,昏黃的光影下,從正門裏終於走出了人。
綠枝剛上前一步,發現出來的人身著淺袍錦帶,不必看臉,就知道不是自己要等的人,便又往後退了退。
那人似乎是察覺到了角落裏的小宮女,突然拔腿朝著綠枝這邊闊步走來,綠枝沒有直視,而是習慣性地垂頭屈膝時,又一次看到那鞋麵上的秋菊。
她脫口而出道:“奴婢給譽王殿下請安。”
也許是他生母是波斯人的緣故,譽王生得比其他皇子們都要高大,他走到跟前來時,那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也跟著迎麵而來。
但他人卻隨和,正如沅兒所言,就算是她這樣的小宮女,也願意說上幾句話的。
譽王操著悠長的聲口,笑道:“我記得你,你是上回在太子妃宮裏繡帳子的那個。你該是在司設局當差的呀,怎麼會在乾清宮轉悠?”
綠枝愈發垂下了頭,“奴婢…恰巧經過這裏。”
譽王卻道:“這個時辰宮人們都放差回去了,更何況司設局在南邊…你是在等裏麵的人?”
他三言兩語就點破了綠枝的心思,綠枝隻好說是,身子將要再低些的時候,一隻手摁住她的肩膀,強行把人給扳直了。
這一抬頭,綠枝恍若撞進了滿目星河之中,那是一雙極好看深邃的眼眸,還泛著奇異的藍光,那張臉更是幾乎無可挑剔,也不知老天爺是如何的鬼斧神工,才能雕刻臨摹出這樣的神韻。
難怪啊,當年轟動京城的容貌,果然是夠攝人心魄的。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記得你嗎?因為你是這麼多年唯一一個低著頭,一直不抬頭看著我的人。”
綠枝搖頭隻說不敢,“奴婢是個小宮女,素來膽子最小,實在怕冒犯了貴人。”
譽王鬆開了手,“膽子小還敢在這個節骨眼上,在乾清宮外頭徘徊?裏麵的人對你很重要吧。你放心,她們沒事。”
說話的功夫,正門口已經陸陸續續出來了好幾個人,譽王沒多做停留,很快離開了這裏。綠枝又等了一盞茶的功夫,果然見到張掌設帶著文竹和靈椿從裏頭走了出來。
三人俱是完整,沒缺胳膊少腿,隻是個個麵色灰白,尤其是靈椿,眼中還裹著淚。
綠枝快步上前,張掌設衝她點了點頭,她們離了乾清宮的正門一大截後,靈椿才敢放聲哭了出來。
哪知剛出聲就遭到了張掌設的嗬斥,“不許哭!哭什麼哭,要是讓人聽到,小心你的腦袋搬家!回去再說。”
靈椿收了哭聲,一抽一抽的,四人挑著燈回到司設局,一進屋內文竹就再也忍不住了。
她抱著綠枝,顫聲道:“皎皎死了…”
綠枝的臉色唰地白了,“下午打死的那個,就是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頤美人到底怎麼了?”
文竹不敢吭聲,還是張掌設開了口,緩緩道:“林才人告發頤美人和譽王殿下私通,說她已然是珠胎暗結。”
綠枝眼皮突地跳了下,腦海中浮現出那雙湛藍的眼眸。
“譽王殿下?私通?!”震驚後又冷靜了下來,看看文竹,再看看靈椿,“那這…跟咱們有什麼關係?”
靈椿尖聲叫了起來,“還不是因為那些個彩珠!我才知道那珠子是陛下專門賞給頤美人的,頤美人挑了好的,將次等的珠子給了皎皎,皎皎又將珠子給了我們,結果林才人就抓住譽王隨身也帶了彩珠的事情,以此告發頤美人同譽王私通。”
“輕聲些!”張掌設接了後麵的話,“好在那些珠子數目都有可查,你們收了三十顆,一顆都沒少,但皎皎手裏的珠子卻缺了七八顆,她又找不到原因,這才被活活打死的。文竹和靈椿手上有彩珠,要叫過去查問,而我作為你們的掌設,自然也被帶了過去。”
想到那場麵,文竹和靈椿都覺得不寒而栗,昔日的姐妹轉眼間成了一具死屍,那種刻骨銘心的感覺,真是終身難忘。
綠枝靜默了片刻,原來是她那天把珠子都給了她們,這才沒牽連禍事上身。
“那…譽王殿下真是私通嗎?我在外頭還看見他毫發無損地出來了。”
“當然沒有。”張掌設漠然道:“譽王殿下自己說了,早些年太醫就說了他沒有生育的能力,頤美人腹中的孩子自然同他沒有幹係,至於那彩珠,他也不知道為何混在了隨身的佩囊裏。好了,今日的事情禦前再三交代,一個字也不許外泄,你們把嘴閉嚴實了,將這事爛到肚子裏。”
沒想到那樣一個完美無瑕的人,居然沒有生兒育女的福分,也真是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