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冷眼巧者,打從李氏沒了以後,這太子妃沒個壓製她的人,就愈發胡鬧起來。不過太子妃方才有句話說中了,這幾年譽王同咱們殿下走的實在太近了”
皇後受用著,慢慢吐出胸腔內的那口濁氣,“本宮知道你想說什麼,康王驕矜自大,傲慢無禮,舒王卻又膽小如鼠,沉溺女色,餘下的瑞王、寧王都年紀尚小,翻不出什麼浪來,唯有譽王,除卻出身不好,才學人品以及樣貌都是無可挑剔,也正因如此,本宮才不能讓他和文家結親。”
竇娘笑吟吟道:“娘娘向來心有成算,誰知那譽王竟是個不能生的,早知如此,就不費好一番功夫,還白白填進去一個頤美人和林才人。”
皇後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她自以為有了寵愛,一時就得意忘形了,竟敢背著本宮有孕,也不掂量掂量自己骨頭有幾兩重。”
這些年後宮所出的子嗣一直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幾個大的都暫且不說,登基初年,瑞王和寧王也不好下手,但等到皇後穩固了自己的地位以後,她就絕對不會允許這後宮再有一個皇子出生,威脅到太子的地位。
竇娘一連說是,“若不是您抬舉她,頤美人至今不過是個梨園的樂人。但她一死,孫惠妃又出了小月,往後再想製衡分寵,可就難了。”
皇後說這有什麼,“柳台不是住著孫家二姑娘麼,惠妃想扶持妹妹,可她入宮時,二姑娘不過七八歲,這麼多年過去了,哪兒有什麼姐妹情分,未必一心。”
皇後散漫調開視線,去看雕漆大案上擺著的冰裂心紋美人頸瓶,上頭插有鬆枝和茶花,綠葉葳蕤,簇在其中花苞卻同株不同枝。
花開並蒂自然是好的,可這世上卻沒有那麼多並蒂的,如這花,即便同株,也要各自爭奇鬥豔,必要時還要修剪掉那些次等花葉,以確保有限的養分不會被浪費,花亦如此,更何況是人呢。
每月總有那麼一回,是闔宮不論品階身份高低,人人都歡喜的時候,那就是放月例的日子。
這一天宮人們都早早下了差,收拾整齊一道手挽手去內務府領例銀。其實早幾年是由各宮各司的掌事代為領取,再分發給下頭,隻是後來有幾個掌事私德不修,昧了底下小宮人的銀錢,宮人們人微言輕,礙於往後還得受掌事管教,皆是敢怒而不敢言。日子一久,這種風氣愈演愈盛,終於熬不住了,宮人們‘揭竿起義’,將此事報給了坤寧宮,這才換來如今各領各例銀的公平。
隻是這樣一來,內務府的人就忙活壞了,偌大的皇城,裏頭宮人沒有上萬,也有幾千之數,一個個排隊領銀,長龍般的隊伍從內務府的大門口排到了西直長街,最為喧鬧。
但也不是人人都能去領的,有些貴主跟前一刻也離不得人,或是要趕著什麼重要的活計,也有那不肯吃苦的,便會找人去代領。代領的那一個,往往要排上三四個時辰,從晌午等到暮色傾合,腿酸腳麻,還得時刻警醒著,生怕有人插隊,是個悲催倒黴的苦差。
綠枝自然就是司設局裏頭拿例銀的倒黴鬼之一,每月這個時候,總有人吆喝,‘綠枝,去內務府一道把例銀領了。’隨後她會噯地應一聲,緊隨在人後。
她總是這樣溫順的好脾氣,願意吃虧,也願意忍氣吞聲,不少人會在背後嘲笑,說那個最小的像個軟柿子,可明麵上還都同她十分熱絡,因為總可以占著便宜。
這樣的日子,她已經過了十年,是真的沒有脾氣嗎,並不是。
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宮女接頭交耳的調笑聲不止,無非是說哪宮娘娘得寵,哪宮娘娘失寵,再有幾句雞零狗碎的抱怨上司,嫉恨同等宮人,綠枝含笑聽著,不時露出合宜的詫異和痛恨,這就是做底層宮人的生活。
但這樣的情緒永遠隻流於表麵,不往心中去,隻因她的心底,有宏圖大業,有血海深仇,有城府算計,隱忍在最深處,生根發芽十年,早已長成了繁茂的參天大樹。
和這些宮人,她從不覺得有什麼好計較的,甚至不會和她們浪費多餘一點情緒,拔尖冒頭,爭口舌之快,再占得那樣一點小便宜,於她而言是庸俗不堪的。
其實啊,縱使披著宮女綠枝的皮囊,可內裏的風骨仍舊是孤傲的公主徐雲月,任誰也不會想到,她們素來瞧不上嗤笑的小宮女綠枝,所圖謀的是何等驚天動地。
天漸漸黯然下來,司設局的人也終於拿到了屬於她們的例銀,按照綠枝她們的品階,到底是有手藝的宮人,比最末微的粗使灑掃要高上不少,每月到手,能有四錢銀子,再配些時令絹花,若是逢上大賞,下等的珠玉衣料也不是沒有可能。
大家高高興興滿載而歸,過了西街夾道,文竹和靈椿,以及幾個其他司設局的熟麵孔早等在這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