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12章 不遮(六)道說花月不解愁(1 / 3)

沈沉看著已經漆黑一團的天空,抱怨道:“我還是記得走鏢局的那條路更近,這樣平白繞了一圈,耽誤了不少時間。”許屾看著眼前的熟悉的建築,深深歎了一口氣。“又來青樓查案?”“又?”沈沉不解。“哎喲,這不是新上任的沈大人嗎,奴家還以為大人不愛女色,看不上咱們不遮樓呢,日盼夜盼,今兒個可算把您盼來了!”敷娘上前迎來,笑得花枝亂顫。沈沉緊張得吞咽一口唾沫,身形微微挪動,避開敷娘貼來的身子。敷娘倒也不惱,男人嘛,都喜歡年輕的小姑娘。她瞥見一旁盡力隱藏自己的許屾,笑得意味深長,一雙媚死人的桃花眼不忘往她身後探探:“這不小許大夫嗎,今兒怎麼不見小鏢師一同來?”許屾別開臉,沉默不答。沈沉好歹是豐州縣令,被人認出並不奇怪,許屾一個小大夫怎麼也這麼熟絡?“你常來?”許屾搖頭,在那之後她便很少來。或許說,以她的前科,若不是跟著沈沉,敷娘根本不可能讓她進樓。許屾示意沈沉趕緊付錢,沈沉摸了摸這一天便逐漸扁下去的荷包,唉聲歎氣。他不禁想,逛青樓,能算衙門公帳嗎?不過還是算了,嫖資放在賬上實在難看。挑了間開窗可見河岸的雅間,他們也並沒有趕走兩位“送上門”的姑娘。其中一位竟然是盧迎春,另一位年紀與許屾相仿,怯生生的,似是樓裏新人。“小大夫,果然是你,我剛剛遠遠便看見身影,就覺得像你!”迎春激動溢於言表,她偷偷道:“敷娘本打算讓臘梅來侍奉的,我瞧見是像你,便偷偷與她換了。”沈沉嘲道:“和姑娘都混這麼熟了,還說不常來。”許屾也不辯解,隻是問:“盧姐姐,今天你……”她想起老左今天囑托過她的話,覺得現在並不是合適的開口時機,便轉問:“盧姐姐,近來身體可安好?”迎春幽幽歎口氣:“湊著活吧。也就隻有小大夫會關心奴家的身子了,其他的男人隻會在乎奴家的胸和屁股。”當然也有男人會談及詩情才賦,喜歡舞蹈奏樂,但歸根結底也隻是調情罷了。沈沉茶水喝得好好的,聽見這麼直白的對話猛嗆一口。看了看許屾平淡的表情,覺得可能是自己見識淺薄了。“盧姐姐還是這麼率直。”盧迎春盈盈一笑,終於看到了沈沉,驚歎不已:“咦,這就是新上任的縣太爺,竟是個這麼好看的書生郎?這回臘梅可要後悔與我換了。”迎春湊得很近,讓沈沉更不知道如何自處,他心中腹誹自己:沒見識!“嘻嘻,還害羞了。”似看到了新奇的玩具,迎春更是湊得近了。一旁的新月見狀,便坐在了許屾身邊,隻字不語,像根木頭。“新月你別害怕,小大夫是個溫柔的人,不像之前的悍客。”許屾明白過來,原來是被人欺負了,所以才一副害怕的模樣。“對了,秦姐姐……身子怎麼樣了?”“秦姐走了。”迎春睫毛顫動,笑容隻消失了一瞬,她道:“不過不是你想的那種,她自由了。害,我們樓裏的賣身的多是契約三、五年,也有的是像秦姐這樣從小就進樓的,不過也都沒什麼區別啦,畢竟熬過三年的也沒幾個,有的病死了、有的受不了就自盡了,也有運氣好的,被有錢人家贖身,納到府上當了侍房的。而秦姐是從小就被賣到樓裏,前段時間給自己贖了身便回老家了。”迎春眼裏有羨慕、有思念,更多的是為秦雁丘開心。被男人贖身的那些,說是運氣好,又何嚐不是從一個牢籠被賣去了另一個牢籠呢?秦雁丘能為自己贖身,贖得的是她想要的自由。“多長時間了?”許屾眉抽心跳,一個可怕的想法呼之欲出。“有兩個月了吧,上個月還寄信報平安了。”許屾緊鎖的眉頭舒展:“那太好了。”兩個月應該早回到了老家,那麼那個女屍就不可能是秦雁丘了,她甚至都奇怪自己為什麼會從一個所有特征都被湮滅的無名女屍聯想到秦雁丘呢?沈沉卻沒有輕鬆的態度,他道:“其實我們在屍檢的時候發現屍體大腿內側有傷痕,而且…還極有可能打過胎。當然不排除是家庭暴力造成或者其它,隻是我猜測極有可能是青樓,”他想了想覺得直呼青樓女子有些不當,便換言:“可能是樂人。”

這就是沈沉帶她來不遮樓的原因。一個適婚年紀的女子,不是沒有被□□的可能,隻是長期受傷害和短期造成的傷是不一樣的,這些傷痕的區別仵作不可能分辨不出來。沈沉小聲對許屾道:“我過來就是想請你比對一下傷痕形狀特征,我們衙門的仵作老胡是個有家室的人,不方便來青樓。”其實按照沈沉對胡奚孚的了解,他不一定會拒絕,不過他不懂變通,萬一直接拿了剖屍工具來找姑娘比對傷痕,那場麵簡直不敢想。許屾調侃:“沈大人不也是有家室的人,怎麼就方便了呢?”“我…”沈沉語滯。“我也算有家室吧,但是畢竟在朝為官,不必拘泥於小節。”“也算”?還真是個模棱兩可的詞呢。許屾起身,向迎春討來紙和筆,迎春也聽明白了個大概,便自覺地吩咐新月一起脫了起來。“等…等等!”沈沉深吸一口氣,詢問:“小許大夫,這個有你就行,我…我不必在場吧?你總不至於也有家室吧?”“我的確沒有。”等到沈沉含羞帶怯地離場,迎春和新月退去最後一層裏衣,新月有些不安地坐在床榻邊上,頭低沉著不敢直視她。迎春扶起新月的下巴:“抬起頭來,這沒有什麼好丟人的,就因為我們活著的方式不一樣就要一輩子抬不起頭來嗎?”新月無法正視自己,眼眶通紅,瞳孔依舊望著斜下角,似乎認定在那肮髒的角落才是自己的歸宿。“可我們隻是…隻是風塵女而已。”迎春拍著酸枝木床架,氣憤道:“風塵女又如何,那些男人瞧不起我們,不也照樣在我們床塌上醉生夢死,我們是髒,可就算是陰溝裏的老鼠,也不必仰人鼻息而活。”新月驚恐地看向許屾,害怕迎春的話會惹怒了她,但是許屾卻隻是不動聲色地描繪著。借著微弱的燈光,手中的畫筆一頓一簇,墨線滑如絲緞。許屾道:“有的人都愛說別人閑話,或許他們把說的別人不好了才顯得自己過得比較光彩,不過光不光彩,都得先活著。”她深知,如果不是為了活下去,誰願意當“老鼠”?新月與當初的迎春很像,她撫摸著新月頭上的發髻:“而且小大夫也和我們一樣,是女人啊。”過去或許還能糊弄,隨著她年紀越來越大,女性特征也開始浮出端倪,她並沒指望一輩子瞞天過海。秦雁丘當初一眼就瞧出了許屾是女兒身,而迎春也是聽雁丘說才恍然大悟。新月長大嘴巴,不知如何表達內心的情緒。“女人,也能當大夫?”似察覺到自己說錯了話,新月立刻閉上嘴。意想之中的抽打並沒有降臨在自己的身上,新月眼角竟然噙著淚。她胡亂地擦著,哽咽地重複“對不起,對不起……”迎春安慰著新月,一如當年秦雁丘安慰自己。幾乎沒有人是自願走進煙花場的,也沒有辦法憑借自己的意願離開,既然逃脫不掉,那麼就去麵對吧。許屾一筆一筆描摹她們身上的傷痕,有的是磕碰,有的是抽打,青紅交接,一片連著一片,直白粗暴地敘說著她們的過往。“咦,小大夫畫得真好,新月你快來看。”“嗯嗯。”許屾並沒有畫出她們的臉,隻是示意傷痕的形狀和位置。許惜懷生前最喜歡畫人,他說畫人不像畫虎,畫骨畫皮都沒用,若不能真實感受他們心中的悲喜,畫出來的不過是皮囊。不過許屾俗,便覺得能畫出皮囊已是不錯了。“盧姐姐……其實我今天看見左捕快了。”許屾提及。迎春泰然自若地穿上衣服,並沒有表露出在街上對老左那般的厭惡。是顧及到她,所以不想發怒嗎?她應不應該繼續說下去?“嗯。”“左大哥想讓我問你……”許屾搖頭,將老左的話拋卻腦後,繼續道:“不是左捕快問,是我想問,我想問你想念你父親嗎?”“從來沒有人問起過我爹,所以我也不想。”那現在她問起了,迎春是不是就想了?迎春聳了聳雪白的肩頭,“左捕快一定跟你說了我爹是怎麼死的。我知道那是我爹自找的,他做的那些蠢事,如果不是要死了,他一定不敢去見我娘的。其實左捕快不知道,我娘沒救了,與我爹的賭債無關,我也不是被我爹賣來不遮樓的,而是自己簽下的賣身契。”所有人都不是自願,唯獨迎春是例外。“我有個妹妹,爹娘都走了,我才多大?我養不活她啊,所以我索性答應了賭坊的要求,把妹妹賣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