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遇睜眼一瞬就清醒了。
他早已習慣與這溺心噬共處,甚至連昏迷時間都把握得愈發精確,剛好二十四個時辰。
這會兒暮色四合,又已是兩日後的酉時了。
他起身披上寬袍,拖著木屐先去喝了口茶。
腦海裏全是勵嘯的身影,來來回回的,怎麼也揮之不去。
又夢見他了。
阿宴被喚了來,季遇問了問自己昏迷後的情景。
盡管也能猜到,他還是懷著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希望不是勵嘯送他回來,甚至沒看見自己那般模樣。
矛盾作祟,固然季遇偶爾拿這副殘軀當做籌碼去博弈,實則他又不想讓人覺得自己柔弱不堪。
他厭惡憐憫,厭惡閉上眼便一切都無法操控的無助,厭惡倒下那一瞬間把後背托給其他人。
而倘若那其他人是勵嘯,他的情緒會更加放大。
或許是因為對比吧,他苦心經營的遊刃有餘都化成齏粉,自尊成了笑話。
阿宴一五一十地彙報了當時的場景,並生動形象地描繪了他是如何環住冠英侯的腰,冠英侯又是如何把他拎起來背在身後放到榻上的。
季遇越聽眉皺得越深。
“哦,侯爺還說了一句,說殿下看錯人了。”
執杯的左手放下,季遇眨了眨眼,無意識地摩挲著指腹。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沉吟了一會兒,道,“知道了。你去把阿滿叫來吧。”
阿滿是季遇培植的遁士。
他時常昏迷,少不了要人幫他刺探消息洞察洛城,這便是遁士的作用之一。
當然,潛伏暗殺護衛之類的,也是他們的職責。
他們散在洛城各處,是季遇的心腹,是他奪嫡之路上折斷荊棘最重要的暗刀。
阿滿裝扮似一乞丐,衣衫襤褸蓬頭垢麵,卻在單膝跪下間綻放出武技高超深藏不露的威壓。
“這兩日可曾有什麼事?”
“殿下,鍾決家的獨子死了。”
“哦?”季遇神色一動,“那小子倒該死,怎麼沒的?”
“消息封鎖得緊,但在下打聽到了,鍾若在百花深掐死了一姑娘,有一俠客義抱不平惹怒了他。”
“惹怒了鍾若?那死的也是鍾若?”
“那俠客武功高超,鍾若和他侍衛被死死壓製。但他又想出一口惡氣,就把同那俠客把酒言歡的兩布衣同伴殺了。”
季遇聽罷不禁冷笑:“蠢貨。”
“更蠢的還在後麵呢。人是前夜就沒了,但鍾若昨日拋屍在百花深門口,四處散布消息,生怕那俠客不知道。鍾若似是篤定了那人會難過歉疚,也不敢殺他。結果殿下您猜怎麼著,那俠客竟還在笑。”
“笑?”
“笑得可瘮人了。那鍾若也是愚不可及,就一直待在百花深,於是那俠客衝進去直接一劍穿心把他殺了,殺完就走,全程一語未說。”
季遇深覺疑惑:“鍾若死得不光彩,百花深可能會把事情壓下去。但此事鍾決不鬧?那可是他兒子。”
“這就是關鍵了殿下,那可不是尋常俠客。據說他模樣生得極其俊朗,眸子卻是淺淡的。”
眸子淺淡?
季遇就隻見過一個眸色偏淺之人,一副慵懶又傲氣的模樣。
他突然一笑:“莫不是冠英侯?”
阿滿也笑了:“在下就猜著,若是尋常江湖之人,鍾若他爹定會召集人馬抓住他千刀萬剮,然而卻毫無反應,想必是對上他亦不敢招惹之人。而前日夜時,冠英侯確然是進了百花深的。”
“這樣。”季遇若有所思。
那正是他昏迷那夜。
他去百花深作甚?
“鍾若雖該死,”他眼神深斂,“但若是他殺的……那可是蹚了一趟極深的渾水啊。”
“是,但如此這般,侯爺和殿下立場愈發接近了。”
季遇的眸光沉浮不定,“我去瞧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