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季遇轉過頭來,最終又把眼神落在勵嘯身上,笑了笑。
飲宴過後便是進禮。歸元帝要走到樓外的祝壽堂過目大臣們進貢的壽禮。眾臣也紛紛離席隨著皇帝的腳步往前移動。
勵嘯怕人多,遂走在最後,卻不想季遇也在最後,似乎就等著他。
“侯爺。”
“……殿下。”
“那日昏迷,多謝侯爺送我回府了。”
勵嘯眯了眯眼:“都過去好幾日了,殿下可真是恪守禮數。”
“那是自然。”
兩人並肩跨門,勵嘯忍不住問道:“殿下想讓淑妃成為皇後麼?”
“不想。”季遇眼裏似有一絲陰翳,“哦不,亦無所謂吧。”
“為何?”
“太子和眾嬪妃關係甚好,我本就毫無後宮勢力。而且我已暗示了這淑妃與皇後之位並不相配,向大人也這麼說了,以父皇的性子,他定然不會馬上就立後的。至於後麵他如若執意如此,我也不能把話說得太絕。”季遇平靜道,露出一絲捉摸不透的冷笑,“立後……嗬,這些人真是愈發著急了啊。”
“陛下為何要專程征詢一下殿下您的意見?都不問問太子?”
季遇側著頭瞧了勵嘯一眼,沉默些許後道:“侯爺真想知道?”
勵嘯看他這般不情不願的模樣,連忙答:“殿下若是不願說,就罷了。”
“不,沒什麼。”季遇衝他擺擺手,“他是……在意我娘。我娘是汘州人,就是現在還在蠻夷手上的三州之一。她算是和父皇舉案齊眉過吧,那時天下凋敝,她的家鄉又被攻陷,是最開始就勸父皇汾陽起兵,自擁為王的人之一。我娘身份地位不高,隻是個妾,但父皇很喜歡她。他在攻下洛城前夜,突然對我娘承諾,說他若是當了皇帝,那當朝就有兩個皇後。”
“兩個?還有一個是太子的生母嗎?”
“正是。太子生母是正妻,身份也尊貴。”季遇語氣稀鬆平常,“父皇還對我娘說,如若後位沒有她,那就算建立了新朝,新朝也不會再有皇後。不過攻下洛城那晚,我娘就死了。”
勵嘯暗自一驚。
季遇依然輕描淡寫道,“不想過了幾日,太子生母也死了。那時父皇就憂這新朝與後位彼此犯衝,久而久之皇後之位就一直空懸。今日他問我一句,可能是覺著打破了曾與我娘的承諾吧,”他說著,聳聳肩,“但亂世對生前人的允諾,又算得了什麼呢?”
一時勵嘯不知如何答話。
季遇卻默默轉移了話題,衝勵嘯淡淡一笑:“這兩日侯爺可還好麼?”
“還行。”勵嘯答得敷衍。
“百花深鍾若暴斃,是侯爺做的吧?”
“嗯。”勵嘯坦誠應著,卻不禁眸光略沉。
“萬事皆是一環扣一環,侯爺並不是根亦不是果。有些事情既是命數無從改變,侯爺不必太過自我譴責。”
勵嘯一驚,此人竟心如明鏡般洞察了他。
他從不後悔自己不計後果殺了鍾若。一直讓他內心掙紮的,是兩個布衣因他而死。
他麵露疑色地望著季遇,緩緩道:“殿下何出此言?”
“看侯爺執酒時心不在焉,心思頗重,想必前幾日喝了不少。”
勵嘯更疑惑了。
喝酒季遇都看得出來,難道他現在是張酗酒臉?
兩人遂不再開口,走到了祝壽堂,裏麵堆滿了奇珍異寶珍禽玩物。麵著各色琳琅滿目的壽禮,歸元帝剛剛還頗鬱悶的心情頓時煙消雲散了,由公公引著一一過目。
勵嘯送的是如意,他送的草率,隻因人道這個禮物總不會出錯。
“殿下送的什麼?”勵嘯隨口一問身旁的季遇,但他又沒等他回答,因為他突然瞧見了一匹馬。
那馬體型飽滿四肢修長、毛皮亮澤通體雪白,看上去是一匹威武雄壯的駿馬。
但勵嘯卻不禁皺起了眉。
那匹馬很老了。
“陛下,這是嘯虎軍上呈的汗血寶馬一匹,從西北而來,就趕著陛下的壽辰呢。”
歸元帝應了一聲,讓馬童牽引出來細細端詳。
白馬躞蹀了兩步,歸元帝的眼神落過去,笑容瞬間消失。
這白馬左後蹄向內深深曲折,踏步偏跛。
是一匹畸形馬。
一旁的勵嘯登時變了臉色。
這不僅僅是畸形馬的問題。
左後蹄。
歸元帝曾在征戰沙場時落下傷病,導致左腿便跛,平常倒看不出來,歸元帝也把它視為禁忌。
而嘯虎軍,竟在他壽辰之日送了一匹左蹄畸形的老馬。
“陛下,這這這……”公公嚇壞了,連忙跪了下來。
“嘯虎軍這是大不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