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七年前一個夜晚，他就發現了妻子的秘密。
她大半夜靜悄悄起身，去到酒窖中打開暗格，披上了這件閃閃發光的黃綠色鬥篷，一瞬間，她變成一個冶豔的妖精，而後又化成一隻鳥飛了出去。他見過這種鳥，跟隨兄長行軍作戰時見過，聽兄長說，這種鳥叫做黃翠羽，血液非常奇特，能複活被霜雪打咽氣的莊稼。
從此之後，他無法再像從前那樣對待妻子了，他們的心始終連在一起，可為何她對他有所隱瞞，連係彼此心靈的那道無堅不摧的橋終於出現了一個破口。
他應該惱恨她，因為她無來由地總是站在他這一邊，長此以往，這不是好事，她縱容他，讓他認不清自己的所思所想，讓他麻木，怠惰，總是找理由原諒自己的所作所為。
比如說，他醉酒誤了事被責罵，她卻說並沒有耽誤大事，大男人喝點酒不算什麼，以後不喝那麼多不就好了；他賭博欠了錢，她把釀酒賺來的錢拿去還了債，對他沒有半句責備。他做錯了很多事，她讓他意識不到自己有任何錯誤，他的壞脾性全都是她滋長的。她難道不該怨他，罵他？她不如就像那位惹人憎的永逍公子那樣說他是一個活在陰影中的廢物，不如拿一把剪刀戳破他不堪一擊的自尊心，劈一道驚雷使愚鈍的他清醒，潑一盆燙水讓他認清自己的無才無能。
他明白了，她的妻子根本就不想他出人頭地，因為她是妖精，紙總有包不住火的那一日，他若是萬眾矚目，她也會成為人群中的焦點，她不想泄露身份，才要想方設法使他迷惑，使他怠惰，使他安於現狀做不出任何改變。
她最讓他可恨的就是去害人，成為他的妻子，依托人類的身份去做壞事。明知他是咒怨塔的守護者，卻在酒中下藥，陷他於不義，成家累世英明，頂天立地，決不能容忍一個妖精媳婦的存在。
他摔了一跤，跌得不輕，身上原本帶著傷，痛覺讓他沉靜了不少。他想起他在葡萄園中也摔過跤，那是故意逗她笑的，他們摘葡萄時，打打鬧鬧，歡聲笑語，滿院豐收的葡萄總是讓人高興，家裏的用度支出全靠妻子種葡萄所得，葡萄粒飽滿甘甜，每年都有好收成，其他戶人家可沒有這麼走運。
原來，這些葡萄都是由妻子的鮮血養成。黃翠羽擁有鳥類中最為珍貴的血液。
葡萄酒換來的錢，除了日常開支，替他還或大或小的賭債，如有剩餘，她為他做了鎧甲，鑄了好劍。有一把劍，鍛造了三年，至今還沒有煉成。他如此無能，怎配擁有一把好劍，那把尚未鑄成的好劍使他心中很不舒坦。他怨她適得其反的鼓勵，想要她拿把剪刀戳破他的自尊；可當她為他鑄劍真的戳傷了他的自尊時，他卻又因為承受不住這劍傷之重而感到恐懼。
——你究竟要你的妻子怎樣？
還記得一個月前，夜半，無眠，他去到院子中央的月光之下，妻子給他添衣遞茶，偎依在他肩頭對他溫柔私語，他問她，你真的認為我配用那把劍嗎，劍是英雄才配用的，我不是英雄。
妻子說：你是英雄。
他反問：為何你總認為我是英雄？
妻子說：從你救我的那一刻起，你在我心目中就是當之無愧的英雄。很多人做好事都是為了一己之私，或是讓自己舒服。我看得出來，你當時救我，就隻是為了救我，因為你善良。很多人縱使功勳卓著，人人都認為他們是英雄，可他們並不善良。
這才真是一個善良的好妻子呀。她仍舊不相信，十年前，初次相遇那一天，他是真的活不下去了，他是真的要在森林中了結自己的，他救她隻是偶然，不是什麼善良。
是他的妻子又給他延續了十年的性命，想一想，他的妻子才是他的救命恩人啊，他活得如此任性，真不是個男人，還想要出賣朝夕共處的妻子用以換取所謂的功成名就，真是卑鄙無恥，他竟淪落至此，他真是瞧不起自己，他想要狠狠地打自己，把自己從對功名的虛無幻想中狠狠地打醒。
成鶮剛想要掉頭回去，眼前出現的那人卻逼得他佇立不動，兩條腿僵硬成了石頭，為什麼又見到他，他那樣讓他憎惡，又那樣讓他害怕，他怎麼像魔鬼一樣陰魂不散？
“你想做什麼？”那人手上還握著一把神奇的古劍，陽光照在上麵，劍身如火一般耀眼，若陰影投射在上麵，劍身瞬息間就會氤氳出一股妖氣森森。
“你想用你妻子的性命換取你個人的榮耀，原來你不僅是個廢物，還品行惡劣，寡廉鮮恥，虧你成家以高風亮節著稱，無愧於天，無憾於地，贏得世人仰慕，未曾料到，竟出了你這麼個不肖子孫！”
成鶮大怒，是他慫恿我為了立功就要不惜一切，當我這樣做時，他又說我卑鄙無恥，神也是他，鬼也是他，他究竟要我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