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都曬到桌上了,如意把簾子拉了拉,翻個身繼續躺著。
她覺得自己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僅僅是一麵之緣,昨晚怎麼就夢到亭子裏的人了?!明明看起來這麼斯文好看的人,在夢裏對她圍追堵截,害得她一晚上沒睡好,醒來還覺得全身疲憊。
她想了想,還是決定起床。
青棠看她一副恍惚的模樣,手裏端著個水盆走得都晃晃悠悠,忍不住把盆奪過來,快走幾步擺到架子上。
如意被她搶了臉盆,一時還愣了愣,沒反應過來。
青棠比劃道:怎麼了?
如意搖頭:“沒睡好。”
青棠問道:做噩夢了嗎?
“……也不是。”如意不好意思說自己夢到個陌生男人,還是因為垂涎人家的美貌。
還好她凡事來得快去得也快,洗了把臉就把這事兒拋在腦後了,行宮都多久沒人來過了,誰這麼自討沒趣上趕著找苦頭吃。
而這位被如意夢了一晚上的“自討沒趣”的謝逢春,此刻就在行宮的一處別院裏,慢條斯理地品著茶,等著手下人的彙報。
何九桂慣使見風使舵的本事,龍椅上的人三年換了倆,近侍大太監三年也死了倆,他就是那倒黴催的第三任近侍大太監。上一任在宮變那日一頭觸柱了,屍體就在他眼前被拖走了。那位大太監沒收幹兒子,自然也沒人繼任。謝太傅在人群裏隨手點了他,趕鴨子似的他就當上了。這一日他盼了十來年,沒想到就在一片狼藉混亂裏成真了。
“才三年,廣德行宮荒得咱家都不敢認。”何九桂唏噓道,“沒想到住這的宮人們都得自個兒圈塊地種菜養雞,想當年廣德行宮多風光啊……如今也落魄成這樣了。”
“不過也算因禍得福了,外頭這麼亂,都沒想起這處地兒來,要是叛軍打進來了還不知道什麼樣呢。”說完他覦了謝逢春的臉色,找補道:“還好您扶持著幼帝上位,扳正朝綱,不然指不定還怎麼打呢。”
他一連串馬屁吹得極其熟練,雖然不知道謝太傅受不受用,但他堅信,凡是活人聽到這些話,就沒有不心花怒放的。
謝逢春麵色毫無波瀾,“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何九桂一凜,回道:“都查了,名冊也清點完了,就等皇上擇好日期,行宮馬上就能收拾出來。”
謝逢春點點頭,站起身來。連日的伏案操勞令身材更為清瘦,衣袍穿在身上有些空落落的,姿態卻無時無刻不是筆挺的。
何九桂自從晉升了,沒少和謝太傅打交道,可他從未見過這位主兒有哪日出現狼狽的模樣。
謝逢春開口:“陛下想趁著暑氣還沒到就搬過來,有勞何公公了。”
“哪敢哪敢,咱家一個做奴才的自然事事以主子為先。”何九桂討個巧,不指名道姓地說誰,籠統稱為“主子”,到底是給龍椅上的人賣命,還是給麵前這位權臣賣命,實未可知。
他這點小把戲是騙不過謝逢春的,謝逢春也懶得同他計較,效忠哪個主子是何九桂自己的事,他不關心也沒空搭理。
——十四歲的幼帝無依無靠,皇子唯一可依賴的母家他也沒有,即便此刻他讓幼帝放手一搏,在朝堂上也掀不起風浪。
朝堂上的人、宮裏的人,個個都是人精,哪裏有好處,便聞著味兒一窩蜂似的撲過去。
謝逢春今年也不過二十而已,年紀輕輕便當上皇帝太傅,以帝師之位淩駕於朝堂上,沒點手段如何服眾。何九桂跟在身邊這幾年,都看在眼裏。謝太傅愛幹淨,不喜歡見血,也沒聽說有什麼濫用酷刑的喜好,可是治人的手段落在人身上不亞於被活剮。
他見謝逢春站起身來,理了理心緒,小步跟了上去。
日頭正好,如今正是帝京最舒服的時節。陽光不毒辣,曬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如意吃了飯還想賴在床上躺會兒,被青棠毫不留情地打發出去,抽走了她懷裏的被子,準備趁著太陽好的時候晾一晾。
如意幫著抱了東西出去,往對麵馮答應的屋子看了一眼,和往常一樣還是緊閉著門,大晴天的也不開門開窗透個氣。
青棠比劃著:上午我看宮裏好幾個麵生的小黃門走來走去。
“麵生的?”她又想起來亭子裏的人,“都是太監嗎?”
青棠點點頭。
該不會……他也是吧?!如意開始胡思亂想,行宮荒了,也不能隨隨便便什麼人都進來。這麼好看的一個人,竟然是個太監,實在是命運多舛。她搖搖頭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