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風清月白。
從外麵看去,明光殿燈火通明,實際隻有裏麵的人知道是怎樣一幅景象。
何九桂誠惶誠恐立在一旁,瞧著地上那一攤碎片。
全是聞人煦砸的。
“燕……不,薛如意人在哪?”聞人煦問道。
底下人交換了下眼神,不敢答話。
聞人煦怒極反笑,“好啊,你們眼裏都沒有朕這個皇帝了?這龍椅不如讓謝家人來做算了!”
“陛下息怒——”他們深深垂下頭,“如今是在……鬆濤閣。”
何九桂小心覷了一眼他的臉色,果不其然,在皇帝臉上看到了難以言說的複雜情緒。
“太醫丞的女醫回稟說,身上好幾處劃傷,還有用銀剪子紮出的創口。被發現時候已經昏迷不醒,被太傅大人接走了。”
“明光殿的人……老師接去鬆濤閣做什麼?”聞人煦幾乎是牙縫裏擠出這句話。
底下無人敢應,但聞人煦內心已經得出了結論。
他的老師,並不是像外表那般對燕燕不聞不問。
出事的時候明明在與朝中重臣議事,竟然為了燕燕拋下一幹臣子徑直離開。
聞人煦心中升起惶恐。
老師的心思燕燕知道嗎?幾個月前行宮傳出流言的時候,老師還是一副淡淡的模樣,為什麼現在就會……
他是不是也要失去燕燕了?
想到這個可能性,聞人煦就分外焦躁,怨懟感油然而生。
“朕要去看看她。”
何九桂不當木樁子了,猛地撲過去跪下拉住他的衣角,“陛下三思。”
“宮中皆知薛姑娘是禦前的人,敢下藥、還冒充謝大人命令的人……陛下……”何九桂沒有說下去,聞人煦知道他是在說誰。
“不如讓這場風波暫且過去,陛下也好有名正言順見她的理由。”
何九桂用力抱著他的腿,聞人煦甚至想把他踹開,但他說得有幾分道理,到底是忍住了怒火沒有動腳。
見他逐漸冷靜下來,何九桂暗暗鬆了口氣,趁著小皇帝還願意用腦子思考,趕緊叫人進來收拾一地狼藉。
陛下的脾氣真是越來越捉摸不透了,何九桂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想道。自從太後娘娘要給陛下選秀,陛下就越來越瘋,明光殿內幾乎是日日更換新的器皿,入夜了也決不允許司寢宮女進來。
他靜下心來,問何九桂:“薛良呢?”
“還在外頭等著呢。”
“等什麼?”聞人煦露出個嘲諷的笑,“還指望朕給他女兒鳴冤不成?”
他指得“薛家女兒”並非是薛如意,而是薛玉珊。
薛玉珊搶走了如意的點心,自然也吃下了藥,在賞花宴上丟了麵子,如今也躺在太醫丞裏。
在聞人煦眼裏這是罪有應得,不論是薛良還是薛玉珊,他都恨不得即刻發落了才解氣。
但老師卻遣人來提醒他要做“仁君”,聞人煦隻能壓下火氣,叫薛良去邊上等著。
一等就等到現在。
皇帝不發話,薛良不能私自離開,在屋子裏來回踱步,緊張地搓手。
太醫丞的人會告訴他薛玉珊的情況,在問完二女兒的事之後,薛良想起來其實一開始要被害的是他小女兒。
於是他喊住小黃門,問他知不知道薛如意怎麼樣了。
小黃門既沒有說知道也沒有說不知道,“主子吩咐了,若是薛大人還記得自己有個小女兒那是最好,記不起來就算了。”
薛良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他已經夠難堪了,小黃門卻還在繼續說下去:“薛大人不必為小女郎操心,隻管給二女郎好好求情就是。”
話已至此,薛良也知道是誰讓小黃門說這番話的。
擺明了就是不想讓薛家再和薛如意扯上關係。
薛良覺得十分沒麵子,他到底算是薛如意的親爹,就算是庶女也讓她上了族譜,已經夠好的了,讓人和家裏斷了關係?這是哪門子話!
他想歸想,麵上還是堆砌著笑意,摸出一小塊碎銀塞進小黃門手裏。
小黃門沒有拒絕,薛良一邊肉疼銀子,一邊還要強裝笑意送他出去。
如意一口氣睡到半夜,整個人浸在柏子香氣中,沒有再做那些詭異的夢。
隻是動了動,手臂上的疼痛就令她倒抽一口涼氣。
她轉動眼珠掃了一圈周圍的環境。
……竟然是在鬆濤閣。
如意還記得自己最後昏過去之前見到了謝太傅,原來她不是出現幻覺,而是真的謝逢春過來了。
在昏睡的時候女醫已經為她施了針灸,身上的不適感已經褪去大半,隻是失血的感覺令人難受,頭暈目眩。
聽到動靜,宮女輕聲問她要不要起。
伴隨腳步聲進來的還有肉粥的香氣,對於幾乎一天沒怎麼吃東西的如意來說,熬得柔軟酥爛的肉粥是她無法抵抗的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