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逢春推開窗,深深吸了口氣。冷氣衝進肺裏,他捂著嘴咳了幾聲,王禧很緊張地上前詢問。
他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隻見到謝太傅突然走出來,麵色不虞。
但是薛如意這會兒正躺著睡覺呢,哪有力氣和人鬥嘴折騰。
王禧還沒開口,謝逢春自己把窗關上了。
王禧:“?”
被冷風吹過,頭腦果然清醒了很多。
醫官說要讓薛如意保持暖和,最好能讓湯婆子一直捂著她的腹部,可以緩解女子的不適,千萬不能讓她再在這段日子裏吃生冷食物,也別著涼吹風。
王禧以為他在為薛如意的身體煩惱,實際謝逢春是在煩惱自己。
他舊疾未愈,體質寒涼,連為她捂一捂手都不行。
屏風後傳來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怎麼了?”
“渴了。”如意眼巴巴盯著桌上的茶盞。
掉了太多眼淚,她現在是一株萎靡不振的小花,水分不足,屋裏的熱氣也熏得她很不舒服。
溫熱的茶水沾濕了唇瓣,如意稍稍緩過來一些,然後她向謝逢春提出了想開窗透氣的請求。
“不行。”謝逢春斬釘截鐵拒絕了她。
如意沒精打采地半倚著問他:“可是屋子裏好悶熱。”
謝逢春把茶盞放回去,盞底與桌案相碰,發出一聲悶響。
如意的臉頰泛起兩團緋色,謝逢春並攏手指,碰了碰她的臉頰。
如意恍然大悟。
——原來不僅夏天能把謝太傅當冰鑒用,冬天悶得慌時候也能用他降溫!
她拉住謝逢春的手,像小狐狸似的蹭了蹭他的手心。
發絲拂過他的掌心和手背,熱源的來處是個正在拿他當冰鑒使、哼哼唧唧的小女郎。
如意猶不滿足,抱著謝逢春的小臂。寬大的衣袖往上一滑,露出了素白的手臂。
上麵縱橫著傷疤,能看出是很有些年頭的,都不是新鮮的疤痕,大多數已經快褪去了,但謝太傅的膚色白,真要當作看不見的程度是不可能的。
如意頓了頓,悄悄抬眼覷了他的臉色。
謝逢春麵無表情把衣袖放下來,擋住了手臂上的傷痕。
隻是短短一瞬間,如意還是看清了,上麵的傷痕形狀複雜多樣,能一眼辨認出來的就是一些齒痕和鞭痕。
……光風霽月的謝太傅還會有被鞭子抽的日子麼?
就算是背不出書挨夫子打,也不可能打成這個模樣。
“湯壺冷了,我給你換一個來。”謝逢春嗓音冷冷清清,綢緞綾羅的衣袖從如意掌心中滑過。
感覺這是一段傷心事,還是謝逢春不太願意觸及的。
如意乖巧地應了一聲,把湯婆子外麵捂著的棉布解開再遞給他。
外麵應當是時時刻刻燒好熱水的,謝太傅去得有些久,如意算了算時間,都夠青棠灌好五六個湯婆子了。
她等得都快睡過去,謝逢春才姍姍來遲。
如意還保持著之前的睡姿,肚子上捂著暖暖的湯婆子,臉上手上蹭蹭謝逢春的手降溫。
謝逢春拿她無可奈何,隻能把一隻手借給她蹭來蹭去,剩下那隻手翻著公文奏折。
身旁的人已經許久沒動靜,謝逢春幾乎以為她已經睡著了,稍稍活動了下那條手臂,就被如意按住了。
小女郎的聲音綿軟:“你手上……那時候疼嗎?”
雖然很有明知故問的嫌疑,如意還是問出來了。
謝逢春並沒有因她問了這句話發怒,“忘了。”
兩個字說得平靜而漠然,眼底卻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霜。
“謝大人身體不好,也是那時候導致的嗎?”如意追問道。
即使是聞人煦,也甚少過問老師身體上的事,帝師大人的體質就像被默認忽略的問題,除了冬天時候內廷會額外撥給謝太傅很多銀絲炭,其他時候這件事就像被雪掩蓋掉了,等來年開春,跟著化開的雪水一起融入河中順流而下。
謝逢春雲淡風輕地“嗯”了一聲。
如意訥訥地不說話,她還以為之前說謝逢春不是謝家親生的,指的是抱養來的孩子。
現在看來背後跟解密似的,愈發激起她的好奇心。
“別打聽那麼多,免得你到時候不能活著出宮了。”謝逢春抽出被她壓得僵硬的手臂。
如意聽他說出宮,心頭一跳。仔細回味了下發現他不是自個兒想的那層意思,還好她當時沒什麼反應,不然就跟不打自招似的。
謝逢春不讓問就不問,如意訕訕地緘口不言,改為抱著玉枕。
——她以前嫌棄玉枕太硬擱脖子,現在體會出它的好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