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部官員跟個木愣子似的,結結巴巴把話說完,閉上眼睛頗有股視死如歸的勁。
“今天先散了吧。”等來的是謝太傅這句話。
臣子們又是一凜:謝太傅是起了什麼別的心思嗎?從詔獄裏出來的謝太傅更加陰晴不定了,究竟是發生了什麼?
他們心裏想著,嘴上還是唯唯諾諾應下了,紛紛起身告退。
謝逢春猶豫了下,要不要去看望吃不到柿子凍發脾氣的小女郎,但以他對薛如意的了解,這會兒他過去應當是正撞在她的怒火上。
不能太慣著小姑娘,哪有來癸水還吵著要吃冷食的。
謝太傅出門前特地找婢女問過了,那婢女羞到耳尖都通紅,聲音細如蚊呐地回答了他的疑問。
她們夏日裏連西瓜都不敢吃,唯恐在主子們麵前丟臉。
想起夏天某個用勺子挖西瓜吃的人,謝逢春不由得陷入沉思。
王禧偷偷夾了張紙出來,這會兒殿內隻有他倆,從袖中摸出來遞給謝太傅。
謝逢春展開。
——一個穿著圓領襴衫的小人彎著腰,雙手捧著柿子凍。
柿子凍器皿的形狀畫得很傳神,如果沒有旁邊那個小人就更好了。
去往文華殿的宮道兩側,小黃門們低著頭掃去落葉和積雪,窸窸窣窣的聲音擦過耳膜。
天冷的時候,謝逢春在外確實有些懶散,手掩在袖中握著手爐,習慣性地微眯起眼看向避風台的方向。
——那顆碩果累累的柿子樹在晃動。
謝逢春停住腳步,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如意仰起頭,樹上結滿了柿子。
畢竟是靠近文華殿的地方,一草一木都有宮婢悉心照料。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避風台裏會有棵柿子樹,從其他宮室裏調來的宮婢也說不清楚。
總之吃不到柿子凍的薛如意準備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她勾住垂下的枝條,擰下果實,讓底下人接住。
周圍一陣靜默,沒人回應她。
如意疑惑地扭頭一看,謝逢春站在邊上。
“接住什麼?”他似笑非笑。
“沒……沒什麼……”如意摸了摸鼻尖,“謝大人怎麼在這?”
謝逢春沒回答她的問題,說了句“下來”,如意隻好悻悻地爬下木梯,把手裏的柿子丟給一邊候著的小黃門。
她覺察到謝太傅身邊的低氣壓,極不情願地挪動步子過去。
謝逢春的目光掃過她的手,接觸到枝條上的積雪,關節處凍得發紅,在白皙的皮膚上分外明顯。
他默默歎了口氣,路上想好怎麼教訓她的措辭突然說不出口了。
如意手心裏被塞了個手爐,她詫異地低頭一看,是先前她在文華殿門口送給謝逢春的那個。
“物歸原主了。”謝逢春說道。
青灰色的天因為她倏然揚起的笑意變得明亮起來。
王禧提醒道:“文華殿那邊來催了。”
謝逢春點了點頭,伸手輕輕在如意額頭上彈了下,“隻是最近幾天不能吃,又不是以後都不給吃,下不為例。”
來催的人竟然是何九桂,看起來是給了謝逢春十足的麵子。
他見著如意,忍不住“哎”了一聲,問道:“陛下剛才還在惦著您呢,這天怕是要留謝大人一起用晚膳的,您一塊兒來唄。”
如意正猶豫著要不要答應,手指突然被勾住了。
有衣袖掩住,旁人都看不見謝逢春的動作。
她臉頰微紅,很不客氣地屈指彈了下謝逢春的指尖,“既然何總管這麼說,那我就叨擾了。”
如意還記得之前文華殿莫名攔住謝逢春的事,這回何九桂親自過來問詢,大概也是聞人煦的意思,彼此都需要一個台階下。
按理說冬天趕上了太後的生辰和冬至,還有之後的春節,應當是熱熱鬧鬧的。
但太後被幽禁,對外稱病許久,連千秋宴也不辦了。知情的人權當一問三不知,不知情的外臣們見半點透露的風聲都沒有,也大約知道是些不好打聽的秘聞,更不敢再提。
如此一來,愈發顯得皇宮中冷清。
因此禮部的意思是這回外使覲見,是要好好操辦的。
“那老師的想法呢?”聞人煦問他。
“國庫充盈,就按禮部的意思來。”謝逢春隨口一言,聞人煦卻想到了其他地方去。
舞弊案發落了不少人,抄家之後的財產都充了國庫,林林總總加起來竟也是個不小的數目。
因為謝太傅的緣故,文華殿內的地龍燒得更旺了些。
如意自打進來就坐在一邊,額上沁出細細的汗,麵龐白裏透紅,桌案花瓶裏插著的幾枝紅梅也不如她的一半昳麗。
她低垂著頭,若有所思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