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那算是杜老板身邊的老人了,他把那麼大的場子交給你,看來是對你信任有加啊。家裏妻小都在上海?”
李超身形一凜,捏著筷子的手緊了緊,“嗯,都在上海。”
紀瑾珩點點頭,用餘光瞄了一眼正在速記的書記員,繼續問道:“南京這邊生意怎麼樣?首都和遠東大都市比起來,哪邊生意好做?”
“差……差不多,額,非要說那還是上海生意更好做一點,”李超道,“畢竟上海人更多,還有租界,人流量大。”
“也對。”紀瑾珩一哂,換了個坐姿,一隻手搭在桌子上,食指輕輕敲擊著桌麵,“既然生意這麼好,沒想過找個可靠的人,比如朋友什麼的幫把手麼?”
“朋友?我……”
“沒事,我們就尋常聊天,李經理有什麼話盡管說。”
“我有個助理倒是跟了我挺久的,是我小叔子的同學,不知道算不算?”
紀瑾珩眼裏閃過一絲鋒芒,“他跟你多長時間了,你們一開始就很熟嗎?”
李超搖搖頭,“不熟,他是經我小叔子介紹的。五年前,我小叔子說他生計困難,托我給條活路,我不好意思推脫,這才帶他一起來的南京。”
李超說完,紀瑾珩敲桌子的指尖突然停住了,他沒有再問下去,審訊室一下子陷入死寂。
有經驗的人也都注意到了關鍵點,郭誠義眉頭緊蹙,蔣飛眼裏閃過驚訝,就連書記員的筆尖也頓了頓,然後飛速把這句話記了下來。
李超還在等紀瑾珩的下文,隻見對方一臉雲淡風輕,“李經理,你當時是正好要調來南京,所以才順手賣你小叔子一個人情,收的這個助理,對吧?”
“對,沒錯。”
紀瑾珩表示理解,然後又道:“不過,此一時彼一時,你後來發現這個助理用得還挺稱心的,所以你們兩個就一直合作,並且成為了好友,對吧?”
李超沒想到眼前這位軍官年紀輕輕的,眼光這麼犀利,隨即點點頭,“長官您真是料事如神,確實是這樣。”
“怎麼就成朋友了呢?”紀瑾珩忽然截住話頭。
李超不料他有此一問,當即便猶豫了。
審訊室一圈人都虎視眈眈地盯著他。
“是因為……因為……”李超目光閃躲。
紀瑾珩替他說了,“男人嘛,無非兩種,誌同道合的君子之交,和臭味相投的酒肉之交,李經理是哪種?”
“長官我……”
“他替你操辦了不少事吧,包括宅子、女人、錢財,還有賭場生意。”紀瑾珩越說聲音越輕,仿佛不是在揭露別人的陰私,而是在哼什麼動聽的歌謠,“你好好想想,還有沒有我說漏的?”
李超飯也不敢吃了,嚇得撲通一聲跪在紀瑾珩腳下,他以為自己是被牽連了,“長官!是不是王安令犯了什麼事得罪你們了?不關我的事啊!他說跟著他能發財,我才投錢一起幹的,我什麼都不知道啊!之前一位長官一直問什麼‘日本人’、‘接頭’、‘情報’的事,這我真沒幹,杜老板最痛恨日本人,我怎麼敢和日本人做生意呀?”
“他叫王安令?”
“對對對!他今年三十七,老家山東,其餘我真的不知道了,長官您就網開一麵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你們投什麼錢?幹什麼的?”
李超不敢有絲毫隱瞞,隻期盼著能夠坦白從寬,“他認識一個中南銀行的信托部經理,路子廣,我也是從中嚐到了甜頭才跟著他們一起幹的,他們兩個是一塊兒的,我隻負責拿錢,其他都不過問的!”
這下線索串起來了,紀瑾珩了然。
李超的金牙沒了,看他被打腫的半邊臉,不用想也知道是誰幹的。現在他說話漏風,鬼哭狼嚎的模樣看起來又慘又滑稽,跪在紀瑾珩腳邊,直把二者差距拉開天壤之別。
紀瑾珩示意人把李超帶走,道:“李經理,我們暫時就聊到這,你再好好想想有沒有遺漏,至於能不能網開一麵我說了不算,要怪就怪你交了不該交的朋友。時候不早了,歇著吧。”
刑訊科的人迅速把李超拖走了。其實知道內幕的人大約能猜出,李超這回是活不成了。
段處長和杜先生是結拜兄弟,杜先生何許人也,他雖然什麼生意都做,但平生最痛恨賣國漢奸。
自“九一八”之後,但凡能跟日本人沾點邊的,都成了老鼠過街,人人喊打。要是杜先生知道自己的手下跟日本間諜扯上了關係,哪怕沒有參與其中,於公於私,也都不會留李超性命。
蔣飛和郭誠義走過來,見紀瑾珩舒了一口氣,紛紛撫掌道:“這哪裏是審犯人?分明是唱的一出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