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子見有人阻攔,收了手,卻又衝靳無咎大吼:“想管閑事?那他偷我的東西你來賠?”
靳無咎盯著那孩童看了許久,沉默的摸出十錢銀子給那廚子:“我要一份午膳,讓小二送到我房裏。”
似乎是在聽到靳無咎開口說話後,那骨瘦如柴的小少年猛地抬起頭來,淩亂的頭發下黝黑發亮的眼睛死死的盯住他的臉。
靳無咎感受到了這個孩子的注視,他也注意到小少年顫抖的身子。
真是奇怪,他竟感覺這少年是認得他的呢。不過他沒有興趣管這些,他隻是見不得旁人欺小淩弱才會出麵製止,但他沒有那個心思去管一個少年的死活了。
轉身就要走之際,他忽然瞥見小少年臂上有一條被什麼東西劃出來的幾尺長的傷口,顯然因為沒有處理,現在開始腐爛灌膿……
就是這一刹那間靳無咎陡然回憶起那個在深宮苟延殘喘、獨自舔傷的幼年時的自己。
他想,如果那時沒有老常侍給他包紮一下傷口,他或許已經死掉了。
恍惚間他歎了一口氣,低柔的聲音對那瘦的不像話的少年道:“若能跟上,就跟上吧。”
他轉身往客棧裏走,那孩子使出渾身最後一點力氣跟上他的腳步,生怕下一刻他消失在哪個樓道裏,給跟丟了。
靳無咎推開房門的時候,那少年已跟了過來。
小少年澄澈無比的雙眸盯著他,就在那一刹那,靳無咎再度錯覺這個小少年是認得自己的。
因為在小少年目光的注視之下,竟能讓他周身發麻。
靳無咎快步進屋中取過一隻盆,下樓折回客棧廚房打水,小少年很乖,一直站在房門外等他。
此時的靳無咎想起那個帶了他七年的老常侍,他被老常侍撿走的那一天也是這樣的天氣,那一日的他也是一身傷痕。
老常侍不打他不罵他,但是會逼他看書,看很多書,他遇到書中不懂的問題都必須得問清楚,否則考核的時候回答不上來,就會不給飯吃。
他挨過許多餓,因為老常侍給的書,太難背了。
老常侍教了他很多東西,從容易的到複雜的,從為人處事,到治國平天下……
靳無咎現在回憶起那個老常侍,覺得那是他的前半生裏遇到的對他最照顧的人了。
等他十五歲的時候,老常侍已經六十歲了,也不得不告老還鄉去。
他在老常侍告老還鄉那日在老常侍的行囊裏頭偷偷藏了一盒子黃金,他什麼也沒有隻有錢,他命數不好,但財運很好,可是他不敢讓人發現他有錢,因為許多人盯著他,他甚至隻能借心腹的名義斂財,也曾看走眼被手下騙走過許多錢,但無關痛癢。
這些黃金,足夠老常侍吃穿不愁兩輩子了。
他似乎現在才弄明白,老常侍傾他餘生想教會他的不全是聖人言論,不全是治國之道,而是人生無論置於怎樣境地,都要保留“一線善意”,所謂的一線善意,有時能等同於一線生機。
這生機有時是給別人的,有時是給自己的。
靳無咎端著水,剛想開口讓那小少年進來,結果那少年轟然之間倒在了房門口。
靳無咎眸光一黯,放下水盆,他可不想救一個死人。
疾步走過去,一探那小少年鼻息,確定他還活著,才鬆了一口氣。
靳無咎怎麼也想不到,把這小少年洗幹淨後,能這麼好看,瘦是瘦了點,但這雪白的肌膚,纖長的睫毛,秀挺的鼻,櫻粉色的唇,嫩的仿佛能掐出水。
而且他回想起剛才救少年的時候……這小少年一雙過於美麗清澈的桃花眼看著還有點熟悉,莫名的熟悉。
這世上這麼好看的人並不多的。
隻是這樣好看的少年更像是大戶人家養的,怎麼會淪落到來客棧偷東西吃呢,他究竟有多久沒吃飯了,怎麼可以這麼瘦。
窗外夕陽如醉,晚風輕輕,宿陽的夜晚,少了京中的那份喧鬧,安靜的如同時間靜止。
“醒了嗎?”靳無咎是確定他醒了的才如此問道。
打小就跟在皇上身邊,皇上也喜歡假睡,他早就能辨別假寐和真睡了。
“……”小少年睜開眼睛看著他,他目光沉靜,周身氣度已無之前的落魄,一看就是生於大戶,養出來的極好的修養。
小少年的目光在打量陌生的周遭,刹那間回憶起剛才,是靳無咎。
她有幾年沒有進宮了,但她記得這個人,他是皇帝的執筆大監,幾年前的元宵節隨母親進宮,放煙花的時候她發現一個常侍跟在她身後不遠處,一回頭隻看到一雙瀲灩絕美的桃花眼,她問身旁的婢女那人是誰,婢女低聲告知她那是靳常侍。
幾年前他隻是一個常侍,半年前她又聽人聽說他做了皇帝的執筆大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