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漠北國的土地上,一路所見皆是完全不同於盛朝的風光,草木蔥鬱,平川千裏,天光從遠處的地麵落下,空氣裏彌漫著各種植物混合的沁人香氣。
“小公子,再往前二十裏,就是漠北國都,格勒爾城。”漢子穿著漠北國成年男子常見的服飾,他似乎是個富有人家的仆從,衣料皆是上乘,他正打馬向前,馬車軲轆壓在夯實的土路上發出沉重的聲響。
馬車的簾子從裏打開,露出一張少年臉龐,這少年最多十二三歲,臉頰略圓,稚氣未脫,但眉目間已經有了刀削般凜冽的秀麗,長大後必然英俊非凡。他也穿著漠北國男性服飾,衣料極好,裁剪細致,衣領袖口上繡著密致的暗紋,頭上有一玫瑰色抹額,中間鑲一塊指尖大小的紅寶石。
“天黑之前能趕到吧,”在得到隨從肯定的回答後他放下心來,“那就好,這樣能洗個澡,好好睡上一覺,一路顛簸,你也太勞累了。”
隨從笑開了花:“得了公子這句話,小的現在精神百倍。”
都城周圍的道路都平坦寬直,又沒有野獸侵襲,現在正午才過,最慢也能在關城門之前趕到。
小公子微微皺眉,他在整理頭上的帽子,他不習慣漠北國男子的頭發式樣,這讓他很不舒服,而且他的頭發要洗洗了,漠北國風大,有的時候一天過去,頭發上就滿是塵土。
隨從就笑:“公子這就嫌棄了?以前騎馬遠行,不也是許久不梳洗?”
小公子看他:“那不一樣,以前隨父親騎馬打仗,不能梳洗是沒有選擇,且大敵當前,我身為世子,已經是待遇比周圍人都好了,怎麼可以隨便抱怨?”
隨從笑容不變:“是公子自作主張要出門遊曆,沒想到從西北直隸一路到了漠北國的都城。這一路距離得有上千裏,比大多數在外的時候都長。其間山川河流,沙石草木,地勢地形與咱西北直隸不同,遠離城鎮的地方又有豺狼虎豹毒蛇毒蟲出沒傷人,王爺肯定十分擔心。”
聽隨從提起父親,公子臉上這才有了凝重之色,顯然也是十分惦記他父親:“我已經發了好幾封書信到咱們在鳳騰府設下的秘密據點,父親定能收到,隻是遊曆在外,收不到父親的回信。”
說著他聲音小了些:“我不告而別,回家肯定要受罰了。”
隨從聽出小公子的心虛,登時笑出聲:“王爺就您一個孩子,處處小心時時嗬護,去哪兒都把您帶在身邊,您此次留書一封就出遠門,王爺能不生氣嘛。不過依小的看啊,您回家是不會受罰的,王爺見了您,肯定要看您身體是否健康,隻要您沒生病沒受傷,這事保準翻頁。”
公子驚訝地從車門處探頭:“父親真的不會怪我?”
隨從搖頭:“小的覺得如此,不過眼前最重要的事,是咱要在城門關閉前進入格勒爾城,您把路引拿好,守衛可能查驗,但如果他不查,公子不要主動拿出來。”
公子重重應下,他雙手握緊袋裏的獸骨板片,重新坐回車裏,關上車門。
格勒爾城是漠北國的都城,位於漠北國中部偏南處。漠北國位於盛朝北部,接壤盛朝邊境的西北直隸、北直隸和東北直隸,其中北直隸邊界線很長,且僅與漠北國接壤。兩國以逐狼草原中間的分江河和北境大雪山為分界線,分界線以北屬於漠北國,以南屬於盛朝,兩國多年來分山分江而治,這三十年廣開互市,兩國多有生意往來,因此保有短暫的和平,此前多有刀兵衝突。西北直隸的最高統帥,昭武親王段毅曾於逐狼草原迎戰漠北國入侵者,大戰三個月,從荒草漸落到雪積三尺,直至把入侵者殺回分江河河北,河水被染紅,士兵和戰馬的屍骨層層疊疊倚堆如山,常年不結冰的河道水泄不通。
此時秋天已過,糧食、藥材、棉布、皮革,皆是兩國冬天時期貿易的大宗,載貨進出城的人比以往多了幾倍,段嘉輝正是看中這人員混雜的時候,才決定來漠北國遊曆。
來到漠北國,段嘉輝也不免想起自己當初在西北直隸的茶樓中聽到的,說書人嘴裏三十多年前盛朝與漠北大戰的故事,那時現在的昭武親王才二十出頭,昭武世子,就是自己也還沒有出生。自己小時候總是纏著父親讓他講當時的戰況,但昭武親王隻笑笑,說打仗太苦,不想講給段嘉輝聽。
直到段嘉輝隨父出征,見了戰場的慘狀,從此他再也沒有央求過父親給他講戰爭中發生的故事。
但他不問了,昭武親王有時又會描述給他聽。
此時父親在做什麼呢?也許在寫呈給皇都京城的奏章,在處理邊境送過來的戰報,或者在查看軍營馬場,反正不是在休息,而且如果自己下了學,還會讓自己跟隨左右。
“公子,”隨從輕輕敲門,把段嘉輝從記憶中喚醒,他以為公子睡著了,所以動作非常小心,“咱們要到了,但恐怕要等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