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石投入了湖麵,平靜已久的燕京被驚起了層層波濤。
這世上的意外從來就沒有那麼多,幾乎所有的勳貴朝臣都認定了這是一場謀殺。
奪嫡、爭權、報仇……各種猜測層出不窮。
陛下親自過問,大理寺和刑部一同調查,這樣大的陣仗更使得此事像是暗藏著巨大的陰謀。
菱花鏡前有人將折斷的黛筆隨手擲落在地:“她倒是好運。”
口中雖是如此說著,心裏卻暗恨那個有勇無謀的蠢貨既然都有膽子這麼做了,為什麼不計劃周密些直接將人給弄死。
有人遺憾沒能成功,自然也有人在慶幸還好沒成功。
端貴華楚的燕宮深處最為荒涼偏僻的院落之中,少年臨窗而坐垂首看著桌案上放著的帖子,神情專注地一筆筆臨摹著。
天色漸晚有風襲來,壓在青玉鎮紙之下的那疊宣紙被吹得‘嘩嘩作響’。
伺候在旁的小內侍放下手中正在研磨的磨條,走過去伸手想要將窗給合上。
雕花窗外斜陽沉沒,濃重的烏色將天幕漸漸覆蓋。
“開著。”筆尖微微一頓,墨團落在紙上暈染開來,毀了整幅字。
本就心緒雜亂的薄衍朝越看那點汙漬越覺得礙眼極了,似乎忘了那是墨跡,伸手過去想要將其抹除。
骨節修長在燭火的映照下如瓷似玉般瑩瑩生光,未幹涸的墨痕輕輕一觸就立刻纏繞沾染在指尖。
素白的宣紙沒用什麼力氣便被戳破了,墨跡沒了,但卻多了一個空空的洞。
看著更惹人生厭了。
薄衍朝正準備把那張紙送到燭火上燒掉的時候,聽見了窗外傳來的聲響,渾噩恍惚了許久的神情猛地便清明了起來。
一隻灰白色的長毛小肥啾晃悠著落在了樹梢上,立在被它壓彎的枝頭‘嘰嘰喳喳’地叫著。
伸出去的手轉了個方向拿起擱在架子上的瓷碗,抓了些穀子握在掌心,小肥啾見了這才歡歡喜喜地飛了下來。
隻是它沒想到自己剛站穩都還沒有來得及開吃,就被人一把抓住攥在了手中。
“還是這麼蠢。”撥開厚重的羽毛,將裏麵藏著的那截同色布條取出後,薄衍朝隨手一拋便把鳥兒揮了出去。
然後雙手合攏,將掌心殘餘的穀子掃到了窗外。
被扔出去的小肥啾著急地撲騰著翅膀,但因為身形圓潤的像個絨球,所以直到快要墜地時才堪堪穩住。
不過它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落在地上一蹦一跳地啄著那些剛剛沒能吃到嘴裏的穀子。
拿到了想要的東西後,薄衍朝便沒再去理會那隻蠢鳥。
‘燕璿郡主驚馬,人無事,暫不知何人所為。’
完成使命的布條被人扔進燭台之中,連同上麵細小的字跡一起消散成了灰燼。
重活一世哪怕明知她這次不會有事,但在收到具體消息前薄衍朝還是難以將心放下。
低頭瞥見擱在桌案上的茶盞,水麵映出的麵容要比他記憶裏年少好幾歲,這幅模樣已經看了數日但卻仍舊感到十分的不真實。
十五歲,這一年她還活著。
世間玄妙果然難以令人參透,不知老天是否也憐他活得可悲至死都未曾敢將心意表露,才給了這重來一次的機會。
這次他無論如何都不會再重蹈覆轍了。
薄衍朝向來清楚自己就是個瘋子,陰翳、暴戾、睚眥必報……除了有個好樣貌外,能用到他身上的統統都是些貶義詞。
所以前世就算選擇了留在燕京,但也隻敢遠遠地看著那位金尊玉貴的嬌郡主,生怕離得近了會發現她眼中有著同旁人一樣的嫌惡和厭棄。
所幸老天厚待,不僅讓他重活一次,而且還恰好回到了十五歲這年。
這年他還未曾將本性於世人麵前展露,在別人看來也還是那個卑賤到任人欺辱的六皇子。
既是天意,合該珍惜。
那些見不得人的東西都會被深深埋藏,他這抹汙濁終有一日會將那輪高懸天邊的明月擁入懷中。
薄衍朝輕笑一聲,端起早已涼透的茶盞一飲而盡。
或許是那一抬手的風儀,略帶苦澀的陳年碎茶在他盞中卻顯得好似貢茗一般。
立在旁邊的小內侍看著眼前這一幕微微發愣,總感覺主子自從前幾日病好以後就變得有些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