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張念之準時到練功房,裏麵擺好了桌椅,和她一樣被潘教授舉薦來的學姐們站在一側竊竊私語,正猜這劇本是哪位導演的力作。
來的人是錢老先生,大家都沒想到會是他,一時忘了打招呼,他笑容慈祥親切,“不要緊張,正常發揮就好。”
張念之最後一個試鏡,倍感壓力。
即便來的人不是錢老先生,她也特別想拿下這個角色,因而打從心底地不希望錢老先生空手而歸。
她試的是一場和男主角對峙的戲,男主角自然是不在場的,由錢老先生的孫子代勞。
這場戲安插在整部電影的中心,張念之拿到的劇本隻有這一段,並不知道前麵男女主角具體發生了什麼,更不知道後麵會發生什麼,隻能憑感覺去詮釋。
她猜,這是個被道德理念背叛的故事。
稚嫩的女孩情緒波動大,竭力控製著不讓眼淚往下掉。
大概倔強伴隨著脆弱的眼神恰恰是錢老先生想要的,他喊了停。
張念之心想,糟了,搞砸了。
然而錢老先生問她,“你簽公司了沒有?”
張念之說簽了。
他接著問,“接下來有檔期吧?能不能馬上進組?”
張念之提起一口氣,呼吸一滯,說,“沒問題的。”
錢老先生讓錢嘉逸去聯係張念之的經紀人,接到電話的經紀人欣喜若狂,最不受重視的小姑娘竟然不聲不響幹了件大事。
當天晚上經紀人給她配了一個叫湘湘的助理,還有接送她上下班的司機和房車。
定下來後張念之拿到最終劇本,才知道錢老先生所言非虛。“馬上開機”真的是馬上。
離電影開機隻剩兩天,裏頭有不少打戲和追逐戲,她錯過了訓練的絕佳時機,十分憂心自己無法勝任。
飛機上錢老先生給她講戲,同時也提到了這一點,“武術指導一直在,你一有時間就可以去學,隻要能吃苦就不算晚。”
張念之點頭說能。
錢嘉逸探出頭來說,“演員老師們包括男主角都是體驗派,一邊拍一邊學,你沒基礎也沒關係,跟他們一起學就是了。”
彼時出道三年的於景周比她大兩屆,大部分的時間在外拍戲,很少在校上課,張念之進組前沒見過他本人,但看過他出演的電影和報道,也從宋閆清和潘教授口中聽說過這個既年輕又活在傳聞裏的人物。
以世俗的眼光去衡量,張念之以為出道既巔峰的人多少有點少年傲氣,可他們的初次見麵是那樣愉快和和諧,打消了她進組前心中的茫然和擔憂。
男女主角彼此不熟悉,錢老先生讓他們多待在一起培養默契,除了討論劇情他們就隻能閑談,內容大多數是毫無意義的,因為太無聊,兩個人總是聊著聊著就看著對方傻笑。
前期外景的大夜戲多,現場又暗又安靜,拍攝間隙張念之就喜歡給於景周講怪談,有些是網上看來的,有些是她為了嚇於景周自己瞎編的。
於景周是膽小鬼,明明有些怕,但從來沒有出聲製止她,有天張念之覺得跟他說這個太無趣,所以改說其他相對比較溫和的話題。
然後他問她為什麼不說了,張念之答,“因為你好像不喜歡聽啊。”
於景周笑了笑,“你怎麼知道我不喜歡聽?”
張念之聳聳肩,說不出緣由。
她臉上髒兮兮的,像隻從泥濘裏爬出來的小貓,於景周拿濕紙巾給她擦臉,“誒,你知不知道你講話的時候眼睛亮亮的,像星星。”
張念之微微偏著頭讓他能擦幹淨臉,斜眼看他,輕聲問,“那,是我亮還是星星亮?”
於景周唔一聲,“我說錯了。”糾正道,“你就是星星。”
工作人員喊他們各自就位。
分開前,他問,“你覺得星星會想下凡嗎?”
愛火擦燃,蓄勢待發。
張念之回眸,歪著頭說,“凡間好嗎,要是好的話應該會吧。”
後來她知道,於景周確實不喜歡聽鬼故事,但他喜歡聽她講話,也喜歡她。
是什麼推動了命運的齒輪,讓他們走到了一起?
是一個擁抱,和一個印在耳後的吻。
又是一個被通告填滿的枯燥乏悶的夏夜。
接下來要拍她之前試鏡的那場戲,和試鏡時的心境不同,這會兒張念之已經以女主的身份經曆過她的半生,得知了前因後果,再演這場戲便更能貼切地與她產生共鳴。
開拍前,張念之麵向店麵的白牆醞釀情緒,但還沒開拍,情緒紛湧而至,就快溢出,湘湘在旁拿扇子給她扇風,“你忍住啊,眼淚先別掉,不然等下哭不出來了。”
湘湘比她大幾歲,像個老媽子似的天天在她耳邊叨叨,操心這個擔心那個,這時真怕她正式開拍時哭不出來,開始講冷笑話安撫她。
張念之適時收住眼淚,突然有人從後摸了一下她發頂,回頭一看,化了受傷妝的於景周路過,轉身朝她舉起一根手指。
意思是oake
張念之覺得太難,微微搖頭。
他放慢腳步,略頷首,以示鼓勵。
張念之歎了口氣,勉為其難地點頭。
得到她回應,於景周微笑,回過頭去,沒再看向她。
開拍前最後一次補妝,張念之坐在出租車裏由著化妝師給她上裸色口紅,無處安放的視線穿過車窗,看見便利店前化妝師為於景周補手臂上的血漿,傷口逼真駭人,而表演經驗豐富的他在和工作人員輕鬆說笑。
“來預備——action!”
出租車停在渺無人煙的街道,整條街的店鋪隻有7-11開門營業。
一個男人銜著煙從裏頭走出來,黑條紋薄衫搭在肩上,白背心血跡斑斑,結賬後沒有離開,拎著半透明塑料袋坐在行人道的欄杆邊上,粗魯地將塑料袋裏的東西倒在泊油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