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辰想了想說:“我們是怎麼認識的?”
梁錦的表情定格了,她一邊用很慢很慢很慢的速度說:“你……真的……不記得……了?”一邊在腦子裏飛快的組織邏輯。
——不能幫他說是在學校認識的,那樣他隻要問以前的同學就會穿幫。
“對不起,真的不記得了。”魏辰抱歉道。
梁錦在腦海裏快速排查了一切可能,終於感覺到燈泡亮起的聲音,說道:“我工作的單位就在你對麵,可能你對我一見鍾情吧,總之是你對我表白追的我。”
梁錦心想,既然要虛構一個戀愛場景,當然自己要翻身做主人了,她說著還義正言辭地雙手環胸,“男人還真都是大豬蹄子,說忘就忘了。”
魏辰有點懵,因為在他的記憶裏,有生以來和女人說話最多的是他媽,其次是工作上司,再其次就是食堂打飯阿姨了,而這三種都經常說著說著就吵起來,萬萬沒想到自己還有主動去找女人搭訕的本事。
“對不起,我盡量想起來,”魏辰一臉正色問道,“對了,我怎麼會出車禍的?”
“還不是因為你看書沒注意紅綠燈嗎。”總算來了一個可以不經考慮就可以誠實回答的問題,梁錦還忍不住鬆了口氣。
“那……怎麼是你送我來醫院的?”魏辰依稀記得被撞前他是一個人在走,不知道為什麼會聯係到了梁錦。
梁錦倒抽一口冷氣,他突然想起魏辰的手機裏沒有自己的電話,如果說醫院通知他來的話會穿幫的,梁錦呆在原地不知道怎麼接話。
“難道是……”就在梁錦不知所措的這個空檔,魏辰拉了個長音,增加了懸念的效果。
梁錦緊張地屏息凝神,以為自己要穿幫了。
魏辰表情似乎在思考,但說話的時候卻聽上去毫無波瀾:“心靈感應?”
如果從其他人嘴裏說出這種話,梁錦一定會覺得在調戲,但從魏辰嘴裏說出來,怎麼聽怎麼像傻兒子的異想天開。
梁錦收了收肩膀,說:“其實是我正好回家路過看到的。”
魏辰點了點頭,一臉感激:“謝謝你啊,女……女朋友。”
梁錦聽到他說這三個字的時候,耳朵根都紅了。
“醫生說我大概什麼時候能出院?我還要去研究所做研究呢。”魏辰問道。
“哦哦,觀察一天,沒事的話明天晚上就可以了。”
“嗯,那好。”魏辰點頭。
梁錦把東西給他收拾好,看著他說:“那我明天下班以後來接你回去吧。”
魏辰點頭,突然想到什麼,邊打開手機邊說:“如果有事的話直接聯係你是吧?我不記得在我手機裏你的聯係方式了,讓我看看備注是什麼。”
梁錦心想不妙,自己和他並沒有加過什麼聯係方式,這一來怕是又要穿幫。
梁錦腦子飛速運轉,想到了什麼,回過頭看著他:“不用找了,我們互刪了。”
“互刪?”魏辰一臉震驚,“為什麼?”
梁錦的雙唇顫得跟彈簧似的:“其實我們之前在鬧分手。”
“鬧分手?”魏辰的聲音一次比一次響亮,“為什麼?”
“因為……”要找個聽上去自然點的原因,“因為你嫌我胸小。”
魏辰:“……”
梁錦:“……”慘了!
這是梁錦今天早上看到的一個講直男奇葩分手理由的笑話,不知道為什麼那時候腦子裏突然就冒出了這個想法。
“這……”魏辰頓了頓,一邊蹙起眉頭一邊緩緩點頭,“聽上去倒是像我的風格。”
“???”梁錦一臉震驚寫在臉上,感情這家夥還真的是這種直男?
“不過你放心,從今天開始我會改正的,我不會再以身材去判斷一個人,”魏辰一臉拜托的樣子,“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梁錦看著魏辰誠懇的表情,突然有些無奈。
這都什麼跟什麼,本以為自己冒充人家女朋友已經很離譜了,魏辰平時腦子這麼聰明,還以為是個王者,一秒就能拆穿自己的謊言,沒想到居然是個青銅。不僅沒發現任何蹊蹺,反而還配合自己這麼拙劣的演出。
梁錦打開微信二維碼:“加我微信吧,有事的話給我發消息。”
魏辰加了梁錦微信,梁錦看到魏辰的微信名字叫美少女壯士,頭像是地鐵爺爺看手機的那個表情。
越發覺得這個人似乎不太正常,難怪那時候大家都叫他怪胎,長得這麼帥學習這麼優秀都沒有女朋友,看來是找著原因了。
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上了賊船,還跑不跑得掉了。
“好了,那我先回家了。”梁錦心想此地不宜久留,還是先走為妙。
一晚上魏辰都沒主動給梁錦發過消息,睡覺前梁錦忍不住發消息問他感覺怎麼樣?他說除了床硬了點其他都還行。
梁錦覺得很奇妙,明明是自己喜歡了這麼多年的男生,照理說看到他應該會害羞和逃避,但接觸之後,居然有種傻兒子的既視感。
回想起今天發生的事,回想起兩人的對話,魏辰的表現和表情,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第二天雖然是周六但梁錦還是要上班,她的工作時間是排班製的,一般是周二到周六上班,周日周一休息,由於是醫院工作,所以一周裏麵也能排上一兩個夜班。
梁錦的工作是臨終關懷病房的護士,臨終關懷也稱“安寧和緩醫療”、“善終服務”、“安寧療護”、“姑息療法”,通常是針對癌症末期患者使用的治療方法,由於物理治療對末期患者逐漸失去效果,反而隻會令患者的性命延長,從而使他們飽受更多的痛苦,因此現在逐漸提倡以臨終關懷的方式對患者進行護理,令患者能夠以更安詳和有尊嚴的姿態離開人世。
梁錦一畢業就堅定地選擇了這個職業。
她每天的工作就是麵對那些將死之人,讓他們最後的日子過得相對輕鬆,讓他們死得體麵,死得有尊嚴,並且盡一切能力滿足他們生前最後的願望,希望他們死之後不留任何遺憾。
到醫院換上護士服,梁錦來到了她負責的病房,先跑到窗口把窗戶打開,每天都需要給病房裏透氣。
她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剛想說話,聽到背後傳來許墨歡的聲音:“又是一年桂花開的日子,不知不覺我來這裏也快一年了。”
許墨歡是個四十多歲的單身女子,腸癌中晚期,相對與這裏其他一些預計生存期隻有一個月左右的人來說,她的病情算是輕的,短則可以活個一年半載,長則幾年也有可能。但由於他父母走得早,她也沒成家,家裏沒人照顧她,不得已才來了臨終病房。但許墨歡的心態不錯,加上年紀相對年輕一些,所以也算得上是個知性大姐姐,每天梁錦都會找她聊天。
梁錦一邊幫許墨歡擦身一邊跟著朝窗外深吸一口氣,確實有桂花的清香,笑道:“嗯,你還能再聞好幾年呢。”
許墨歡笑了:“小梁,你性格這麼開朗,但每天麵對這麼多生離死別,不會受影響嗎?”
梁錦用毛巾沾了點熱水擰幹,給許墨歡脖子輕輕地擦了擦:“不會,我一開始來這裏的目的就是希望我的樂觀可以影響你們,而不是被你們所影響。”
“你可真是個好姑娘。”許墨歡說著看向二床的位置,“前幾天王伯走了,那個床位從我進來以後已經是第三十幾個走的了吧,數都數不過來了,說實話,一開始我也沒辦法接受,不過現在倒也習慣了,看開了。可能人一開始都是害怕死亡的,但真的看多了,發現也就那樣。”
“是呀,就像如果有人一直害怕打針,但真的不得已天天逼著他打針,也就習慣了。”梁錦笑笑。
“其實習慣也不代表不害怕。”許墨歡的表情有些落寞,“我不是不害怕死亡,隻是敢於麵對了而已。”
梁錦看著她,覺得不能指引她聊這麼悲觀的話題,於是說道:“對了,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我大學有個很喜歡的學長嗎?”
“是啊,不是說他就在我們醫院對麵上班麼?每天還掐著點等他一起下班呢。”
梁錦點頭,湊過去小聲說:“我昨天見到他啦!而且,我現在好像是他的女朋友!”
“真的假的?”隻要是聊到八卦,無論什麼年齡是否健康,所有人都是一臉興致盎然,“快跟我說說啊。”
梁錦把昨天發生的事情一字不落的告訴了許墨歡。
也不是說多放心她,隻是覺得像這種臨終關懷的病人,他們的內心其實都很單純簡單,沒必要對他們有什麼隱瞞。
“可以啊,小梁,看不出你還臨危不亂了。”許墨歡用手肘推了推她。
“我當時可緊張死了,我第一次撒那麼大的謊!其實一開始隻是想開開玩笑的,沒想到他會那麼認真……就順勢演下去了,現在到了個很尷尬的地步,你說我要跟他坦白嗎?”梁錦幫她擦好身,把手消了一下毒,削了個蘋果遞給她。
許墨歡啃起蘋果來,發出清脆的聲音:“我覺得不用啊,你們都省了相知相識的那步,直接相愛了,多好啊,隻要你喜歡他,就沒什麼問題,而且聽你的描述他也完全像個沒談過戀愛的鋼鐵大直男,說不定從天上掉下來一個女朋友,現在他爸媽正在燒香呢。”
——寺廟——
魏辰的父母正虔誠地磕了個頭:“菩薩保佑,菩薩保佑,謝謝菩薩可憐我們魏辰,讓他找到女朋友了,看來我們以前沒白燒香,我們兩老這次來求您希望他和女朋友可以長長久久恩恩愛愛,早點續了我們魏家的香火!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病房——
梁錦皺著眉頭,有點不相信:“不至於吧。”
“誒,別不信了。”許墨歡說著又咬了一大口蘋果。
梁錦低著頭,擺弄著自己的手指頭:“不過隻要他不介意,我倒也是不想拆穿,雖然他的性格奇怪了點,但我還是挺喜歡他的。”
“怎麼叫他性格奇怪?”許墨歡好奇起來。
梁錦回憶著,說道:“其實我那時候去偷偷旁聽過他上一節課,他大二時選了性心理健康課,課堂上老師問大家為什麼選這門課,其他同學回答的都是‘沒課選了’或者‘選錯了’‘舍友幫選的’之類的話,問到他時倒是很幹脆,直接說‘我覺得這門課對以後很重要。’那時候義正言辭的樣子,想想都覺得很搞笑。然後那節課的結課作業是寫一篇論文,這家夥好像參考了不下幾十部愛情動作片,還一個個分析每部片子裏男女主的心裏想法,論文還把所有片子隨著附件一起上傳,拿了個移動硬盤去教的作業,老師當時都忍不住老臉一紅,他還振振有詞的說自己熬了幾個通宵,讓老師一定要給他一個高分。”
許墨歡停下了啃蘋果的動作,忍不住笑出聲:“聽你這麼描述,這個小弟弟還真是……挺與眾不同的。”
正聊得起勁,突然護士長叫了梁錦名字,讓她去辦公室一趟。
梁錦來到辦公室,護士長尹文莉對梁錦說:“今天二床會來個新的病人,叫吳芳,62歲,胰腺癌晚期,入院評分65,預計生存期80天。”
“嗯。”梁錦接過吳芳的報告看了看,“好的,我知道了。”
“可能脾氣不太好。”尹文莉說著拍了拍梁錦的肩膀,“辛苦你了。”
“不辛苦,護士長。”梁錦很有精神氣地說。
進入到臨終關懷的病人很多都脾氣不好,他們有些是因為身體不適,有些是因為心裏無法接受,往往那些病人也都是最難照顧的,因為他們不僅身體需要撫慰,心靈更需要去關懷,所以往往也需要花雙倍的力氣。
梁錦呼了口氣,然後兩隻手的食指分別支著自己的兩邊嘴角,用力扯著它上揚:“加油,梁錦!”
梁錦回去的時候吳芳已經被推到二號床位了,她對許墨歡打了個招呼,指了指吳芳,示意自己要去照顧新來的病人了。
許墨歡朝她點了點頭。
“吳芳奶奶,你好,我是這個病房的專屬護士,我叫梁錦。”梁錦語氣激昂,聽上去特別有朝氣。
吳芳沒有搭理她,眼睛看向旁邊。
“吳奶奶,我大致和你說一下我們病房每天的作息吧,每天呢您都是可以睡到自然醒,然後我們可以為您讀書,幫您進食、擦身、陪您做遊戲,有什麼要求都可以和我們提,還……”
“走開點。”吳芳朝梁錦擺了擺手,“吵不吵,煩死了。”
吃了個閉門羹,但梁錦並沒有氣餒,像這種被送來臨終關懷的人脾氣差的她見識的並不少,畢竟是要麵對死亡的人,所以他們的所有反應梁錦都能理解。
梁錦不依不饒,接著說:“吳奶奶,我們醫院這裏注重的是人文關懷,您不要擔心,有什麼要求按旁邊那個紅色鈴就行,我就專門負責這個病房的四四個病人。”
“知道了知道了,滾開。”吳芳很不耐煩地用被子把臉蒙起來。
梁錦看她似乎不想再交流下去,朝著許墨歡聳了聳肩,然後朝三號病床的徐書清奶奶走過去,徐書清奶奶是個特別積極向上的奶奶,不過她剛送進來的時候和吳芳差不多,也是那種不太客氣不太喜歡和別人聊天的性格,但梁錦一點都沒有氣餒,每天堅持用開心療法對待她,教她說英文、教她唱歌、給她拍手讀書,把當小孩子對待,從來不把她當病人對待,奶奶漸漸臉上也露出了笑容,梁錦告訴徐書清每天都會來考她昨天學的英文單詞,如果答對了就有糖吃,答不對就沒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