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一再堆積無效的秘密,獨占了天下的無意義,結果它所勾起的恐懼比死亡多:它才是真正的未知數。
如此多的虛空與不解有什麼出路昵?我們抓住日子不放,因為想死的願望太過邏輯,因此也就毫無功效。假如生命有那麼一條支持它的理由,一條清楚的、無可爭辯的理由,那它便會消失;本能與成見若遇上真正的嚴謹就免不了灰飛湮滅。
隻要是能呼吸的便會以不可驗證的東西為生,多一分邏輯對存在來說,就會有致命的危險,朝著不可思議努力。給生命一個確切的目標:生命便立刻失去了魅力。
其目的之不明確使它高於死亡而隻需絲毫精準便能將它貶低到墳墓等級的庸俗。因為一門實證的生命意義學,一天之內便能讓地球渺無人煙,任隨哪位狂徒也無法喚起欲望那富於生機的不可能性。
我們可以以最任性的標準來劃分人:按他們的情緒、喜好、夢想或是腺體來分。人換起想法來就像換領帶,因為任何一種想法,任何一種標準都是來自於外部世界,來自於時間的組合與偶然。但是有那麼一種東西是來自於我們自身的。
它就是我們自己,一種看不見但在內心中卻可以得到印證的存在,一種異乎尋常卻又時時常在的東西,人隨時可以想像它,卻永遠也不敢承認它。
而它也隻在成為事實之前才真實有效:那就是死亡,這一真正的標準。是它,這個一切生命最深層的一麵,將人類分成了兩大如此遙遠、如此獨立的序列,在它們之間的差距遠遠超過了一頭禿鷹與一隻鼴鼠、一顆星星之間的差別。
兩個不能溝通的世界,一道鴻溝隔開了那個有死亡感的人和那個沒有死亡感的人,而兩個人都在死亡,隻是一個渾然不知,而另一個卻念念不忘;一個隻死那麼一瞬間,而另一個卻在不停地死。
共同的處境恰恰將他們置於彼此徹底的對立麵,在同一個定義當中的兩個極端。他們不可調和,承受著同樣的命運。一個活得仿佛自己已然永恒。另一個不斷地冥想著自己的永恒,卻在每一次冥想中否定著它。
我們的生命,若不是有消解它的力量慢慢滲入了我們身上,則什麼也不可能改變它。它沒有哪種新的元素,是來自我們成長中的意外,或是我們天賦的繁榮。這些對它來說,都隻是自然而已。
而自然的東西,就沒什麼能把我們變成不是我們自己。
切預示著死亡的征狀都會為生命添上一分新的質性,會改變它、擴展它。
健康隻是依照原樣保存生命,使它停留在一種貧瘠的同質狀態;而病痛卻是一種動態,是一個人所能展開的最強烈的活動,一種瘋狂的。
靜止的運動,沒有任何動作,卻大量地消耗著能量,滿懷敵意又充滿激情地等待著那場無可挽回的爆發。
對抗死亡念頭的攪擾,希望的遁詞與理性的論據都被證明是無效的,它們的虛無也隻益發激化了求死的願望。
要戰勝這個願望,唯一的方法就是徹底地活出這個願望,承受它一切的歡樂與苦澀,不做任何事去躲避它。
一種念頭活到饜足,便會因為過度而自行消解。思想一再地念叨死亡的無限,終究會磨損死亡,令我們對它產生厭惡。什麼也不放過的否定,太過飽滿,在向我們展示了生命的虛空之後,便會牽累乃至縮減死亡的威望。
一種從不曾委身於焦躁的快感,從不曾在思想上回味過自身消亡的危險,不曾品嚐過殘忍而甜美的毀滅的人,永遠也無法治愈死亡的糾纏。他將會受盡折磨,因為他會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