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禦史膝行一步:“可是皇上!民憤不平,難對天下交代啊皇上!徐知縣之死慘烈異常,屍身無頭無手無腳,至今找不到全屍,必是仇人所為,而林主簿三年任上亦是無一日不為民操心,怎可能殺害知縣!如若不查清真相,如何對天下人交代,如何——”
“夠了!!!”
皇帝震怒,一下站了起來,他低頭看著張禦史的後腦,一腳踢上他的肩膀,竟站不穩要倒,旁邊小太監趕緊上來扶他。
“你算什麼東西!也敢教育朕!朕說是誰殺的就是誰殺的!”他說著喘著粗氣,竟是一腳踢上張禦史的烏紗帽,烏紗落地滾了一圈,眾人跪地,隻見殿內的地毯殷紅如血,氣悶如籠。
裘應一聳肩,拂塵一甩,朗聲道:“張禦史禦前失儀,衝撞陛下,免官罷職,拖出去吧。”
說罷立刻有高大的太監進來將他拖出殿外,張禦史慘然笑了笑,前腳剛出禦書房,罵聲後腳便傳了進來:
“季選!你謀權篡位!不忠不孝!殘害忠良!汙蔑良將!甚麼真龍天子,不過是篡兄奪位,你這輩子不得好死!難怪江南有流言說,是前朝太後安黎神女下凡,為複仇才殺了徐兄!這是你該得的報應!哈哈哈哈——”他慘然大笑起來,“活該你季選朝中無忠臣,膝下無良子,隻有一群閹人為你鞍前馬後!哈哈哈哈呃——”
血濺漢白玉石階前。
裘應挑了挑細眉,笑得極濃,卻帶著森然的味道:“胡言亂語,腰斬於殿前,以正典型。”
皇帝呼吸沉重,怒氣未消,在屋中怒吼:“全都該死!!”
幾位大人頓時跪地匍匐,不敢再言。
“為什麼一個個都跟朕過不去……為什麼?朕就那麼、就那麼比不上李冼?!啊?”
皇帝盛怒之下揚手又摔了骨瓷的茶杯,小太監趕緊跪地撿拾。
他扶住桌角,跌坐在榻上,眼珠發紅,似乎也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眼角又看見了那封萬民血書,太陽穴突突跳。
“……皇上,”刑部尚書顫顫巍巍抬起頭,鬢角全是冷汗,卻不得不開口道:“可這萬民書既然已遞進了禦書房,皇上縱然國事纏身顧不上那些賤民,可這民情卻……”
皇帝沉默不語。
刑部尚書這才接著道:“要不陛下派個人專門去查,無論什麼結果,倒算是個交代,這……”
皇帝還是沉默。
良久,他才忽然抬頭,遠遠看著窗外宮人提水來洗染血台階的景象道:“近日太子忙著災情,文王又忙著打仗,澈兒卻不知在做什麼。”
裘應不明意味地笑了笑,似乎早料到他會選誰。隻道:“回陛下,淮南王一直在京中王府裏養病,連封地也不曾回過,前日太醫說,他的病怕是過不了第二個冬了。”
皇帝聽了這話,渾濁的雙眼卻陡然一明,他拍桌:“叫他去查!就說朕讓自己親兒子親自下江南徹查此事,還不予他們一個交代?”
刑部尚書擦了一把汗,連忙跪倒:“皇上英明……”
“奴才馬上傳旨——陛下午後是要去長樂宮用膳麼?”裘應伸手,皇帝把手搭在他小臂上,站了起來。
皇帝聞言愣神了好幾秒,回過神卻搖了搖頭,道:“不,去高貴妃那兒。”
“是,擺駕月華宮。”
當日不到午時,聖旨便由司禮監的人送到了淮南王季澈的榻前。
“——王爺,身體不便就不用跪接了,何須如此。喏,陛下特地給王爺禦賜的補品,都是宮中的好東西,王爺可知道陛下用心良苦。”
“咳咳……”淮南王由身旁小廝扶起,一副弱不禁風的公子樣。
淮南王雖然年輕卻一直久病纏身,性情又古怪,屋中連多個伺候的人都沒有,又因天寒封著窗,屋裏到處垂著青灰紗簾,雖然暖和,卻看著陰森森的。
他垂著頭,臨近午時卻還尚未冠發,隻穿著雪白裏衣,青絲頹然垂下,下眼瞼泛著紅,睫毛卻奇長,臉頰因病態而坨紅,然膚若勝雪,美若仙人,即使垂著眼抬頭,那一麵慘白病容卻仍然能讓人為之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