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兵態度蠻橫,不容置喙,“我們家主從來都是說一不二,你若忤逆他,待他落地後你們也不用在海裏跑船了,收拾收拾回鄉下種地去吧!”
古至誠健碩的臂肌明顯繃緊一瞬,抿嘴不語,周遭的船員們麵色也發沉地圍聚過來,那些家兵見形勢不對,亦是齊齊跑出站成一排,雙方陷入僵持局麵,扭打一觸即發。
片刻後,古至誠擺手示意自己的船員先散開,他再三權衡後,終是後退一步,沉著步伐去船頭測風向,回頭朝手底下兩個船員道,“如今是順風,你們去把油帆布揚起來,我們爭取早日抵達揚州。”
不多時,船員竟是一前一後跑回來,驚慌道,“古船長,大事不好了,船首柱和船尾柱木台上的油帆布被人剪爛了!”
這下整個甲板的人都慌亂起來。
正在收拾道具的小凳子到底是年紀小,藏不住事,哇得一下哭了起來,“嗚嗚……那我們豈不是被困在海上了?我們是不是要死了啊?”
空中傳來啪得一聲,曆家旭忽然就扇了小凳子一巴掌,他指著小凳子鼻子,威嚇道,“你再敢亂說不吉利的話,休要怪我打你。”
奉家主命而來的家兵不耐煩地下命令說,“我不管你們怎麼駛船,我們三日內要看見揚州的渡口,若是你們辦不到,就等著接受懲罰吧。”
古至誠直勾勾地看向那家兵,嗤笑一聲說,“常言道,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既然你們如此咄咄逼人,那我也不必給你們一分薄麵。”
“這海上出行,便是與風為友,大多時候都是順風時靠著風鼓起油帆布前進,偶爾遇到逆風,便會落木槳劃行,但是速度極慢,沒個把月可劃不到揚州。
我古至誠,並不好惹。
你們當真把我惹急了,我讓你們這輩子都到不了揚州!”
自持高人一等家兵原本就隻是仗著家主的權勢狐假虎威,見古至誠並不受他們逼迫,氣焰瞬間啞火了。
古至誠沒再逗留被雨洗刷的甲板,將所有船員都召集到甲板下船艙休息,不欲再摻和甲板上的事情,留下其餘人在雨夜微弱的盞燈裏麵麵相覷。
大夥不知道下一步應當怎麼辦,又害怕船上真的有起了惡念的凶手,一時間竟是無人敢亂動。
忽然,甲板層的過道裏著急忙慌的跑出一個矮個孩子,是早前練習操縱哪吒皮影人的小旋風,他紅著眼睛,嘴巴哆嗦著,顯然是因為什麼事情嚇壞了。
大夥的視線被他引去,一時間都落在他身上。
濕布鞋濺起雨滴,他跑到曆家旭跟前,失神無助地說,“曆團長,小雋哥不見了……”
薑芍藥一怔,腦海中想起《封神榜》裏妲己在街市裏被眾人圍觀斬首的一幕:一襲如曼陀羅花豔紅衣裳的妲己跪在百姓麵前,頭戴黑罩布,雙手反捆著,被薑子牙親手斬殺。
隻一瞬,幾乎所有人都將那個墜海的紅衣妲己與楊小雋重疊在一起,楊小雋作為曆家班新一代操縱妲己皮影人的團員,竟是把妲己被斬殺這一幕,從戲裏帶到了戲外。
如此一來,曆家班的團員們自然而然將目光放在了最近與楊小雋爆發爭吵的曆家旭身上。
昨日兩人就在甲板上鬧過不愉快,今日正午用膳時,曆家旭還借以打小旋風敲打楊小雋要學會聽話順從,當時楊小雋並無反應,大夥還以為他服了軟,且他一直在用心教授小團員們演繹皮影戲之法,不想到了夜裏演繹《封神榜》第二十話時,竟是隨著妲己的結局一塊兒命殞了。
曆家旭顯然感受到了眾人對他的懷疑,他急於反駁說,“你們看我作甚?我手上拿著楊小雋的賣身契,他不聽話我有一千種一萬種方式可以治他,直接把他扔海裏,他一下就死掉了,未免也太便宜他了吧?這麼多年我栽培他可花了不少錢,本都沒掙回來呢,哪有這麼容易就讓他死。”
曆家旭口不擇言,字裏行間儼然一副掌握著眾人生殺大權的模樣,因為除卻楊小雋,所有團員們的賣身契都在曆家旭手裏。
團員們礙於他身為團長的威嚴,沒敢正麵與他衝撞,但臉色也止不住的不好看。
曆家旭自知理虧,一時間隻佇在一旁沉默不語。
薑芍藥見狀,率先問道,“方才演繹妲己受刑那一情節時,楊小雋神情可有異樣,又身著何物?我記得他天黑以前穿的都是一身不打眼的灰布衣。”
尚未能夠上台操縱皮影人進行演出的小凳子一直都站在木台旁,因此他看得很清楚,“您說的沒錯,小雋哥今日穿的就是灰布衣,當時他的神情也未見異常。”
佇在曆家旭身旁一身花衣的男人幽幽開口道,“演皮影戲時,角色的操縱者耳聽旁白,口說陳詞,手裏還要操縱數根連接皮影人的細木杆讓故事順利展演,隻稍有一點失誤就會看客就能瞧出異樣。
你方才可是覺得楊小雋演繹的妲己有異常之處?”他反過來問薑芍藥。
薑芍藥很清楚,楊小雋方才演繹的妲己不僅沒有異常之處,還十分動人心魄,甚至讓身後住第二層原本不出來的官員們都跑出來椅站在木牆旁看得津津有味。
如此,楊小雋在盞燈被風吹滅前都還好好的,而燈火被吹滅後,並沒有人知曉發生了何事,楊小雋是如何被換上紅衣,被反捆住放在舷牆上,以及幕布的火又是如何在陰雨夜裏燃起來的。
一番盤查,絲毫沒有收獲。
薑芍藥在折回途中,腳底忽然踩著一細長硬物,雨天地滑,害她險些沒摔倒在地出洋相。
薑芍藥挪開腳,俯身抓起一張連著細木杆和提線的濕皮。
盞燈映照出精美的雕琢之物,赫然是妲己的皮影。
而且是頭戴黑罩布、雙手被反剪的妲己。
薑芍藥立馬問,“此可是你們皮影戲團在收拾道具時遺落的皮影人?”
每個皮影人都由上好的羊皮經曆數道複雜的工藝打磨雕畫,薄如蟬翼,脆弱又昂貴,同時也是這些栩栩如生的皮影人令皮影戲豐盈飽滿,可是說是這些皮影人養活了皮影戲團,因此曆家旭一向珍惜寶貝,一旦皮影人淋了水輕則會褪色變形,重則完全不能再使用。
曆家旭臉色白了,將怒火對準今日負責收拾道具的小旋風和小凳子,指兩人鼻子罵說,“我早已提醒數遍,皮影人比你們的命還重要,你們務必要看管好手裏的皮影人,真是兩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臭婊|子,若是這張皮影人瀝幹後被我發現有毫厘損毀,我到了揚州就把你們賣掉!”
小凳子一下慌了神,委屈地解釋說自己確實把皮影人收進了道具箱裏帶走,不知為何會突然有一張妲己的皮影人出現在雨澆灌後的甲板上。
薑阿傻似乎天生就瞧不上會對孩子動手的男人,以虎口圈住曆家旭的手腕,輕輕使力就將他的手臂掰至一旁,“行了,我看你這行事才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你至少演繹了十餘載薑子牙,衣著打扮倒是學來了,怎麼就連薑子牙的一分氣度和君子之心都沒有學來呢?”
曆家旭已經是第二回在薑阿傻手底下折了臉麵,他看著這個年紀輕輕就敢對他頤指氣使的男人,一拳就揍向其鼻梁,想要攻其不備偷襲薑阿傻。
不料腳下稍有挪動確是猛地滑了一下,朝前栽去。
薑阿傻原本就站在曆家旭正對麵,見他身形不穩,隻需要伸手扶一把就能將其扶穩,不過薑阿傻體貼的朝外邁了一大步,穩穩地站在薑芍藥身旁,確保前甲板有足夠的空地讓曆家旭摔個狗吃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