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和31

不同於醉酒的船員視線朦朧。

薑芍藥和薑阿傻都清楚的看見——

那並非從幕布中跑出來的妲己皮影人,而是一個真正的人。

白色的幕布上的火焰隨海風如巨獸般叫囂,不過幾瞬便燃燒殆盡,黑夜裏亮堂的光映照出木台附近曆家班團員的模樣,幾步之外,是紅衣妲己消失之處,甲板上再不見此人身影。

夜裏拋錨的商船便如孤島,身處“孤島”的人是不可能憑空消失的,想要離開“孤島”,唯一的方式就是墜海。

薑阿傻無暇顧及其它,迅速衝至船頭,借著最後的餘暉隻能隱約看見一道翻湧起的水花。

薑芍藥取走掛在烏篷壁上的盞燈,隨後趕到,舉燈往下看,已經不見人跡,隻照到漂浮的黑布罩一隅和前赴後繼的浪花,舷牆上還有兩道淡淡的鞋印,如此便確定方才跪在舷牆上的紅衣妲己的確掉下去了。

與此同時,海風咆哮,天上姣姣白月不知何時被烏雲遮蔽,滴答,滴答,有水砸在甲板上,砸出一個個水圈,竟是開始下起雨來,這天時被古至誠料準了。

薑阿傻當機立斷說,“古船長,有人墜海了,你的船員常年在海上跑,能否讓善水性者在腰上捆繩跳下去救人?”

周遭雨聲淅瀝,那些站在二層走道的官員們在聽到有人墜海的話後,神色流露厭煩,又因天上落雨,最後一話皮影戲也無法演下去,紛紛轉身回客房裏躲雨。

曆家班的團員們得知有人墜海,一時人心惶惶,不安地看向曆家旭。

曆家旭板肅著臉,低聲命令自己手下團員,“方才燒掉的幕布從你們的月錢裏扣。別人的死活與曆家班無關,你們快些把沒燒著的木台和道具都收拾好,每一張皮影人都是用上好的羊皮、打磨了數道工序製成的,若是因為下雨壞損,你們誰都賠不起,還不趕緊行動起來!”

一旁,古至誠接過薑芍藥手裏的盞燈,往船頭海裏照,燈火隻照映出海上朦朧雨霧,的確看不見人了。他有心無力,“非我不願意救人,是我深知下雨浪湧時,水性再好的船員都可能因為一道高浪浮不起來葬身海裏。而且方才那人是反捆著掉墜的,絕無生還可能。夜裏的海是會吞人的,方才掉下去的紅衣妲己是人,我的船員也是人,我不能讓我的船員冒險救一具屍體上來,這樣沒有意義。”

薑阿傻深深看了古至誠一眼,隨手取來堆在船首柱木台上的麻繩,首端往腰上一綁,末端往船首柱上一綁,轉身就要下去救人,“古船長,那也得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不然人死得多冤啊。”

薑芍藥意識到他要幹什麼,緊張地拽住他手說,“阿傻,你會鳧水嗎?”

薑阿傻拍拍她腦袋道,“盡管相信我就行。”

接著,一道矯捷的身影縱身跳下,堆疊在前甲板上的麻繩飛快抽動著,直到那條長長的麻繩被完全的繃直。

天上雨勢愈發變大,團員們正在收拾方才演皮影戲時搭建道具,分批運回甲板層的客房裏,期間還不乏有曆家旭惱火不堪指揮搬運的聲音。

薑芍藥渾身濕透,卻沒有去烏篷裏避雨,默默地佇在原地,盯著那根垂落幽深海中的麻繩,等待薑阿傻回來。

古至誠似是不忍見她淋雨,折回烏篷取了兩頂蓑帽,自己係上一頂,另一頂遞到薑芍藥手中。

薑芍藥謝過他,以手係好帽繩,隨著時間推移,她逐漸心焦地踱起步來。

莫約一刻鍾後,男人帶著濕潮的水汽獨自翻過舷牆回到甲板上,薑阿傻胸膛起伏,抹了一把臉上水珠,劍眉緊皺,緩緩走向薑芍藥,搖頭道,“我尋不到她了。”

古至誠一副如他所料的神情,“我早同你說過,這種天時的浪一打來,人是會被卷進海底的,你找不到她的屍體,屬實正常。”

薑芍藥心底一沉,看向古至誠,“紅衣妲己是從商船上墜海的,早前一定是住在商船上的客人,我想請您去查查船上少了誰,好確定死者身份,再著手展開調查。”

古至誠再度婉拒說,“芍藥,你上船第一日起,我就說過住在甲板第二層的客人不希望被打擾,我終究隻是一個商人,要靠駛船做營生,手底下還養著船員,他們有人要養家糊口,有人還要賺錢娶媳婦,我沒有辦法為了你去得罪那些達官貴人,還盼你理解。”

薑芍藥唇畔被雨水和海風吹得泛白,緩緩說道,“古船長,初登船時,您說不收我錢,隻收那些斂財的達官貴人錢,還主動給我和阿傻提供燒過的水和捕撈上來的新鮮吃食,便是方才見過被雨澆濕,您都會給我遞蓑帽用作遮擋,我想您內心深處是一個正直善良的人。

方才那個紅衣妲己是雙手反捆後仰著倒下海裏的。這很可能是一場他殺案件,此地四麵環海,凶手很可能還在船上,便是為了大家的安危,我們也需要調查清楚是誰墜海,又是誰殺人,您不應當如此置身事外才對。”

古至誠淡笑地望了眼雲層裏劃過的雷光說,“芍藥,我終究隻是一個商人,我沒能力調查案子,也不想摻和這趟渾水,到了揚州後,我會親自下船報官處理這件事,至於其它事情,我愛莫能助。”

“你可以往甲板登上二層的樓梯拐口看看,是不是站著不少身著黑布衣的男人?他們是那些達官貴人自己攜帶的家兵,他們會盡職地守護著自己的家主,你和阿傻縱然有心也無法上去調查。

他們在交州頗有勢力,以後我的商船能否停靠在交州渡口做買賣全憑他一句話的事,我勸你們最好也不要得罪他們。

我言盡於此,夜已深了,我也需要早些休息,明日我還得和船員們跑一整日的船。”

他說完,直徑拉開了船艙木門,準備到底下歇息。

就在這時,一道巨浪自海上湧起,猛地拍在船身上,商船吱呀晃動,朝一側傾去,薑芍藥原本就腿軟,防備不及,踉蹌地往甲板上載去。

薑阿傻眼疾手快,一把箍住她腰身,將她撈起扶正,他蹙著眉,再度問道,“古船長,今夜商船可是未放錨,才至船身不穩搖晃?”

因為兩人三番五次的發問,古至誠麵露不耐,卻還是依照薑阿傻所言去檢查前甲板上拋錨之處,麻繩被深夜吞沒,他一邊去拉那道係著錨的麻繩,一邊同兩人說,“我已經在海上跑船十年,不是沒有經驗的白丁,每日黃昏停船後都會親自拋錨定船,這拋錨的麻繩都在海裏,方才怎麼可能是因為未放錨導致的船身不穩搖晃——”

男人說話聲驀地頓住,腳旁是拉起來的深色麻繩,手裏原本該纏繞著錨的一端卻是隻留給他一個整齊的斷口,“錨不見了……”

古至誠臉色發白,親自跑去船尾檢查一番後,折回後神情嚴肅地同兩人說,“後麵的錨也被人剪斷沉海了!”

若說原本隻是一個事不關己的扮作紅衣妲己的人墜海了,眾人才選擇各自避雨觀望,那商船的錨被人剪斷,就成了一顆砸進水潭激起層層浪花的巨石,濺濕每個人的衣裳,眾人開始相信薑芍藥方才所言,有意圖不軌的凶手留在商船上,所有人都有危險。

第二層的官員們很快便派了家兵同古至誠商量,“我們家主要求你不要再停留在危險的海上,立刻啟程靠岸,確保他們能夠安全落地。”

古至誠麵色不是很好看,他耐心地同家兵解釋說,“商船入夜即停,尋常都是要拋錨定船休憩的,夜裏視野短窄,強駛可能會觸上暗礁,到時候所有人都要葬身海底,為求穩妥,我看還是等天亮後再駛船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