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間雅間裏有一麵偌大的琉璃窗,我揣測霜意娘娘就是趁著我和周舟不在的時候,翻窗出去私會周大人的。如此看來,與她同行的兩個丫鬟和兩個侍女知情不報,定和她是一夥的。把我支開,是因為知道我不會輕易答應在霜意娘娘休息時離開雅間……
但這事兒怎麼著都不是我的錯吧?你錯怪我了就得給我跪下道歉,不然我可不原諒你。”薑芍藥對劉疆敲腦袋懲罰她那一下很是不服氣。
劉疆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話,嘴裏發出一聲嗤笑,“你還覺得自己很有道理?”
薑芍藥挺胸抬頭,目光直直地望向他,絲毫不輸氣勢,反問道,“難道我沒有道理嗎?”
“這事兒你還真沒道理。”
“這裏不是小小的雲山鎮,鎮民間有糾紛了,讓你這個捕快去公平公正的判個誰幾分對、誰幾分錯,處理好了,大夥繼續和氣生財,處理不好了,大夥最多就不相往來,或許過幾日還能和好,左右是都能好好活著。
這裏是京城,一國之都,你腳下的這片土地,每年、每月、每日、甚是每時每刻都會有人死在權力場裏,這未必因為他錯了,但一定因為他是弱者。
以你今時今日的權力地位,你就是一個弱者。
沒有人有閑工夫去分辨這是哪個弱者做錯了事,沒有人會在乎你和周舟這兩個九品武職之間是如何協調安排工作的,他們隻知道:負責安排監護妃子任務的南鎮撫史衙門沒把事兒辦好。屆時周舟有錯,你有錯,連帶著王百戶和整個南鎮撫史衙門都有錯,強者一刀切的處事作風就是弱者唯一要承受的道理。聽明白了嗎?”
他口中的強者便是天元帝,一切如同他早就同她講過的邱青青之死的事一樣,名利場裏有著隻講對錯以外的規則。
薑芍藥聽明白了,她和周舟未必一榮俱榮,但一定是一損俱損的關係,而且很可能還要連累很多人,可是她心裏也很是委屈,不想聽他再說話了,於是她伸手覆在劉疆嘴上,“好了,你別再說了,我不想聽!”
嘖。劉疆皺眉,一把拉下薑芍藥堵他口的手,繼續說道,“芍藥,如果你真的想在女力士這條路走下去,而不單是為了領一份俸祿,是時時會麵臨這種既合作又競爭的事,周舟在和你爭奪的是你們合作中的主導權,那你就要學會去收服她,不是跟她慪氣,若收服不了,那就要學會除掉自己前進路上的絆腳石。”
她明明沒有跟周舟慪氣!薑芍藥力氣沒他大,管不住他的嘴,隻好轉而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他講他的,她不聽還不行了?
劉疆又把她兩隻手扒拉下來,“跟你講道理,你還耍賴不聽?”
薑芍藥漸漸紅了眼眶,道,“我聽與不聽有何差別?左右都要因為瀆職被判罪了,說不定我還會被判死刑。”
劉疆輕輕掰起她的下巴,垂眸看著她眼睛,這回倒是沒再以嚴厲的語氣對待她,“你沒有瀆職,這份差事做的也不賴,隻是我始終想讓你快點、再快點長大,做得再好一些。若此事真有牽連,我也能護你,但是我希望你以後也能成為一個能保護自己的人,別哭,好嗎?”
薑芍藥抿了抿嘴,後退一步,低頭拭去掛在眼角的淚珠,這回終於認真地應了聲,“好吧。”
“那薑力士可以隨我繼續查案了嗎?”
“可以。”
兩人一道出發去江霜意原本所處的雅間,那四個知道內情的丫鬟和侍女如今就在雅間裏被看管著。
行至半道,薑芍藥忽然問他,“劉大人,你這樣堂而皇之把我帶在身旁查案,周圍人會不會覺得你以權謀私?影響不好。”
劉疆答道,“我在公事上一向沒有私心,追隨我久了的錦衣衛都知曉我的脾性,否則我剛剛也可以不檢驗周培川話裏真假,也能避免兩人在場麵上鬧得不好看。縱使我跟培川交情深厚,我也絕不會謀私包庇的。
我同時給了你和周舟機會,隻是以她如今的能力抓不住這個機會。你我之前共同查辦過案子,你是一個觀察力敏銳的人,總能發現常人所不能察覺到的線索,此於我破案有利,並非給你走後門。至於有些不相信我的人,無論我做了何事,他們都不會相信我,我又何必在乎那些人的想法?”
“怎麼,你以為我找你一同查案是因為私心?”劉疆瞥她一眼。
“……”是她薑芍藥以小人之心揣度劉疆君子之腹了。
薑芍藥見附近巡邏的錦衣衛身板筆直,目視前方,並未有人留意自己,於是就踢了劉疆一腳。
尚未開口說話呢,就聽劉疆宛如逮住她肚子裏的蛔蟲揪起來看了幾眼般,幽幽道,“我知道,你想說:這個劉疆天天教訓你,等你比他厲害了,第一個就收拾他。”
“我活了二十五載,還沒見過有能夠戰勝我的人。芍藥,我等那一天到來,也歡迎你隨時來挑戰我。”
“……”初出茅廬、能屈能伸的薑力士終於不再有任何小動作了,無比乖覺地跟在劉疆的身後。
行至雅間門口,劉疆招來看管這個雅間的錦衣衛,問,“淑妃的丫鬟和侍女可是都暫扣在裏麵了?”
錦衣衛道,“是,我檢查時發現裏麵有一扇可以推開的琉璃窗,為防止她們逃跑,我已經提前從外麵上鎖了,她們一直呆在裏麵,沒鬧出過動靜。”
劉疆點點下頜,抬頭推開了木門。
日光灑進雅間裏,薑芍藥和劉疆同時一怔,看到了四具躺在血泊裏的女屍。
血泊末端的血已經有些凝固,展露在外的脖頸和手背已經隱隱可見屍斑,四肢末端有些許屍僵,劉疆推測道,“此四人被羈押回雅間後不久就死了。”
兩個侍女身上沒有明顯外傷。
兩個丫鬟身上卻有一處顯而易見的致命傷:銳器造成的頸傷,刀口鋒利、準確且迅速。
薑芍藥蹲身搜查過幾具屍體,在兩個侍女身上找到了作案凶器,兩把柄手花紋一致的短刃,短刃帶血,染濕了她們藏置刀器的裏衣內襯。
短刃上血液凝結程度與兩個丫鬟脖頸傷口上的血跡凝結程度一致。
守在雅間門口的錦衣衛又能作證沒人進出過江霜意生前所處的雅間,這兩個侍女就是殺害這兩個丫鬟的凶手無疑。
薑芍藥驀地就想起早前還在爬山道時,其中一個丫鬟就流露出畏懼侍女的眼色,寧願找女力士背江霜意上山,也不敢找侍女來做這事,她蹙了蹙眉,當時一閃而過的古怪再度浮上心頭。
劉疆以木簽撬開她們的口嘴後,發現還有鮮血順著嘴角湧出,滴落在地,他取出一塊白巾在女屍口嘴裏攪動了一下,各自取出一截斷舌,確定道,“兩個侍女的死法都是咬舌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