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心外科醫生被請來一起上台。需要探查的都是最最接近心髒的大血管。鮮血大量湧出。病人在大量出血的情況下大量輸血。然而出的總是比進的多。急人的是,那段該死的管子始終沒有找到。心外科醫生建議啟用體外循環機器。就在等待助手啟動體外循環機的時候,病人的血壓降低到了0。經過全力搶救,用完了醫院5000ml的備用血,仍然沒有任何恢複的跡象。1小時後,宣布王守成死亡。
而馬南嘉醫生的職業生涯,大概也就此終結了。
“我不明白,”小瑞接著說,“當時手術台上多數醫生都同意了馬醫生的意見。為什麼不作為共同責任人?”
我搖搖頭說:“根據醫療事故鑒定的原則,馬南嘉提出的這樣的治療方法是沒有先例的。所以不能認為是常規的、正確的。而病人的死亡和這個決定有直接的關係。所以馬醫生要付這個決定的主要責任。而現在我們一定得找到這根斷下的管子,鑒定它斷裂的原因。如果是這根導管本身質量有問題,廠家也要負擔相當一部分責任。如果是使用不當,那麼這家醫院可就慘了。連那個粗心的麻醉師一起完蛋。對了,”我頓了一下,“那個倒黴鬼叫什麼名字?不會是葛洛毅吧?”
小瑞眯著眼睛笑了:“不讓你加入工作組果然是正確的決定。看來這些人和你都有關係。對,就是叫這個名字。你大概連醫務科那個聯係人都認識吧?”
“瞎說!我又沒在廣慈醫院工作過,怎麼會認識行政科室的人?”然而話一出口,我的喉嚨裏什麼地方仿佛打了個結。我不自然地笑了一下。
當小瑞在我麵前揮舞申請書,指給我看那個聯係人的名字的時候,我就那樣笑著,推開了解剖室的門。不需要多看一眼。我可以完全肯定。命運無常到讓人詫異的地步。上蒼就是這樣回應我的祁願,讓我們在這樣的情形下再次聚首。
幽深的走廊裏,仿佛再次出現醫學院青蔥的校園,和排球場邊紫藤架下如清風拂柳般的人影。甜潤的吳儂口音,軟軟的自然帶點褐色的頭發,脖頸和手曬成溫暖的小麥色,而手表帶下的皮膚仍然是純樸的本色。精瘦的身體,套在寬大的毛衣和運動褲裏,走起路來一搖三晃,似乎雙腿的長度超過了身體的實際需要。時不時地往什麼地方一靠,懶懶地和善地微笑著,半掩著嘴打個哈欠,然後仿佛是感到歉意,過大的黑框眼鏡後,那潤澤的雙眼裏,笑容深了去,濃如伏暑的綠蔭。
...季泰雅,你這妖精。
“什麼?”小瑞不解地望著我。
“沒什麼。”我搖搖頭,“幹活吧。”
“我說了,”小瑞在口罩底下含糊地說,“真的是什麼也沒有。”
“我再找找看,有什麼辦法呢?”我的手指摸索過每一寸可能隱藏那段斷管的地方。
“這個管子到底是做什麼用的?”金醫生問,“不用不就行了嘛,惹這麼多麻煩。這幫子笨蛋醫生。”
“是術前討論的時候馬醫生自己提議用的,”小瑞補充道,“作繭自縛嘛。”
“他的提議是正確的。”我說,“這個病人年紀大了,又有高血壓、心髒病,放著中心靜脈導管可以隨時測定壓力,知道手術中心髒功能如何。馬南嘉想得很周到。”
“就是沒想到它會斷。”金醫生說。
小瑞想發笑。但是想到倪主任就在玻璃隔牆外麵看著我們工作,硬生生把笑給吞了下去。
“如果一直都沒找到,”我說,“有沒有可能從一次性消毒的包裝裏拿出來的時候就少了一段?”
“不大可能吧?”小瑞說,“是巡回護士從袋裏拆出來給麻醉師的。那時候她看到管子是完整的。”
“她怎麼分辨得出1米多長的導管少了1厘米?”我追問。
小瑞說:“她說看到過導管頂端有白色的零刻度標記呀?很明顯的。”
我不再說話,低頭尋找。我們三個人湊在一起又折騰了1個多小時。我們想出了種種辦法,包括從血管裏灌進水去,想把管子衝出來。結果把一個肺衝得幹幹淨淨,還是什麼都沒發現。
“怎麼辦?”小瑞苦著臉說,“檢方還在等報告。”
“就先出死亡原因之類,把導管斷裂的原因另外列一個報告,”金醫生說,“也隻有這樣緩一緩了。”
“一定要找到斷端才能知道為什麼折斷嗎?”我說,“如果肯定隻斷過一次,看看斷端也可以有很多發現。”
“問題不全在這裏。”倪主任的聲音從頭頂上方的指示話筒中傳來,“這些醫生護士很容易結成攻守同盟,統一口徑。天知道手術台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讓病人出那麼多血。也許這個斷管隻是為了掩飾別的什麼更重大的失誤,順便把廠商拉進來墊背,萬一有巨額經濟賠償的時候讓人家一起分擔。所以一定要找到這個斷端,或者完全排除存在過這樣一個斷端。如果是後者,馬上要進一步調查醫院,並以妨礙調查和銷毀證據的罪名起訴。明白了吧?”
我們愣了一會兒,誰也沒有發聲音。
我咽下一口唾沫,斟字酌句地說:“那個...根據我的經驗,這個斷管可能還在醫院裏。”
“什麼?”金醫生和小瑞的聲音齊聲衝向我。
我接著說:“手術台上,如果發生大出血,為了讓外科醫生看清楚些,會用帶吸引頭的吸引器去吸掉血水。那種東西,有點象小型的蓮蓬頭,但是不是噴水,而是吸水的。後麵接著長長的管子,通過一個泵連到儲存汙水的水瓶。那個...你明白我在說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