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村位於白山山腳下,三麵被山環繞,從村裏到公路上靠兩條腿得走個把小時,社員出去一趟要麼搭牲口車要麼坐在貨車的大鬥子裏,王武懶得骨頭都打結了,所以隻可能躲去山上,被抓回來是早晚的事兒。
也怪不得傅晨寒平白無故吃了這麼大的虧都不放在心上,橫豎有公安同誌和大隊幫著張羅,倒是房契這事如平地一聲雷將整個院子炸開了。
王家人丁旺盛,這麼一間院子住的滿滿當當,原先還尋思著往外擴一擴再蓋一半間,被隔壁的鄰居鬧到大隊這才作罷。
大隊要是承認這張房契,王家不得給人騰地方?這一大家子連個落腳的地兒都沒了。
王老頭抽了兩口煙,蹲下來用小尾指刮了刮額頭,盯了正犯難的大隊長一陣,轉頭看了一眼王老大,一聲不吭地蹲下來。
王老大從牆邊走過來,看了眼臉色慘白如鬼,冷汗直流卻深沉穩重的傅晨寒,這房契是真是假心裏有了底,心也不由地懸起來,但眼下他們家已經搭了個不成器的王武進去,要是把住了二十多年的房子給搭進去,真就虧了個底朝天,那就隻有一個辦法,抵死不認。
“我爹上年紀不管事,家裏我主事。房子我們住了幾十年,添了四代人口,要拔我們的根,那我不同意。新時代了過去的都不作數了,大外甥這時候翻過去的老黃曆就沒意思了吧?再說幾十年沒露麵的東西,誰辨得出真假?”
這是死活不認賬了。
至於當年怎麼住進這院子,又是怎麼把善良的老大一家子攆出去更是絕口不提。
對上這種看似講理實際厚顏無恥的兩麵派人,換成尋常人也隻能自認倒黴,王大敢這麼囂張,無非也是認定了這一點。
王大盯著眉頭緊皺的劉廣平,撂下一句重話:“大外甥這心裏怕不是還裝著造反的心思吧?”
這帽子扣得大也沒道理,惹得劉廣平訓斥:“一把年紀信口開河,這話是能隨便說的?”
劉廣平為人強勢,也積極為社員謀幸福,所以在村裏威望不小,王大再怎麼混也下意識地縮了下脖子,囁喏兩聲:“反正我家就是這麼個意思,扯著老調子說事可不認,我隻認大隊和公社的話。”
有人當即起哄道:“這話說的是真的?隻要公社和大隊讓你給人騰地方,你二話不說就搬?”
那人說完被旁邊的媳婦推了一把:“多嘴摻和什麼,幾十年的東西誰用著就是誰的,沒見過吃下嘴的飯還能從人嘴裏掏出來的,要我看傅家兩口子就是年輕不信邪,非要撞個頭破血流才甘心。”
可不就是這個理兒,在場的人全都不看好,更有年輕媳婦小聲猜測傅晨寒是不是中邪了,跟著雲嬌嬌折騰這種費力也討不到好的事兒,有知情人挑了挑眉說:“聽說雲嬌嬌她媽在省城混風光了,要接女兒去過好日子,我看要房子是假的,訛一筆錢是真的。”
“真的?晨寒也是怪傻的,雲嬌嬌心本來就不和他在一塊,人家長翅膀要飛他還給送風。”
這些大嘴巴說話一點都不收斂,生怕別人聽不清楚。
雲嬌嬌餘光瞥到一道人影從人群離開,摸了把傅俊剛的頭在他耳邊快速交代了幾句話,半大的小子能幫大人辦事就很高興,用力點了點頭快步跑走了。
傅晨寒眉眼微沉,隻聽到雲嬌嬌說的那句:“去吧。”許是察覺到他的視線,抬頭看過來還有閑心衝他笑。
他還沒揣摩透她的小心思,就聽她那嬌脆柔婉的嗓音在一片嗡嗡聲中響起:“房契是真還是假總得看過才知道,房子最後給誰,大隊長我們也願意聽公社和大隊的安排。”
雲嬌嬌有底氣和王家人理論,是因為剛才她的腦子裏竄入了一些書中的片段,也是有關於這間院子的。
改革開放後發展經濟成為頭等大事,經過專業人員勘察,白家村地下埋著豐富的礦產資源,縣裏經過開會研究決定施行整村搬遷,村裏家家戶戶喜滋滋等著批地蓋新房,到王家這裏卻卡了進度,就是因為傅晨寒拿出了房契,這座院子的歸屬問題成了不得不解決的難題。
王家為此撒潑打滾咒罵,但凡和王家沾邊的親戚全都糾集了過來,想在人數上嚇倒傅晨寒,而傅晨寒正在創業,急需要這筆補償款,就在兩邊衝突即將爆發時,之前的鳳凰公社主任時任鳳凰鄉書記看過房契,又和村民了解過事情淵源後,拍板將這筆補償款給了傅晨寒。
有這麼個結果,她更沒什麼好愁的,再說她盯上了一隻野雞,不抓到心裏不舒坦。
劉廣平接過發黃又散發著黴味的紙張,正要打開,王大手急切地伸過來,被他瞪了一眼才悻悻地收回去。
他小時候見過類似的東西,不用說,肯定是真的,怎麼處理還真是個問題。
兩邊誰也不讓誰,看來今天勢必要爭個結果,氣氛跟著僵起來,眾人下意識地看向有決定權的大隊長。
而就在這時村支書舒榮發和衛生所的楊大夫一起來了,楊大夫一看到傅晨寒就氣得大聲嚷嚷:“我看你是不要命了,我說句皮肉傷你真當沒事?再往下幾分當場要你的小命,跟我回去躺著。”
傅晨寒垂下眼看向矮了一個頭的嬌小女人,虛弱地說:“這事拖了幾十年,今天了了,心裏也踏實。”
舒榮發品出味睨了眼老王家的人,衝傅晨寒說:“聽楊大夫的,趕緊回去養著,把身體養好了再說也不遲。”而後走到劉廣平身邊在小矮凳上坐下來,不悅道:“公社上次開大會才批評了咱們村,你讓人去報公安,是批評還沒挨夠吧?”
劉廣平拍了下膝蓋:“這事你看怎麼辦?楊大夫的話你也聽到了,人差點就把命給送了,社員也慌,影響這麼惡劣,除了報公安還有什麼好法子?”
兩人一直不對付,這兩年走的路子不同,也越發的看彼此不順眼,尤其傅晨寒得了去縣城學駕駛技術的機會後,舒榮發更連這年輕後生都一並恨上了,但凡是個人也不能在人這麼難的時候說出這種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