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漠萬魔窟剿滅戰落幕,百年來籠罩在中原十三州頭頂的陰影終於驅散,人人莫不拍手叫好,就連凡間街頭巷尾都流傳著這次正邪大戰的種種事跡。
這可算是自兩百年前衛朝統一後,頭一件大事。西漠萬魔窟作惡多年,中原修士屢次前往西漠滅魔,都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這次是修界頭一次打到了魔窟,毀掉了魔窟老巢。
不同於修士的矜持,凡人對神仙間的戰鬥充滿自豪與好奇,酒樓茶肆各個說書先生各種版本。
“……魔頭大怒問來人,隻見一身素白仙衣的青年,一手持滄溟劍,緩緩道:“‘長林宗,白闕也。’……”
說書先生抑揚頓挫地講著故事,底下有人聽著,有人七嘴八舌地說著自己從別處聽來的故事,小聲挑著這先生故事裏的漏洞。
嚴諾躲在這凡人集聚之地,捧著杯冷茶不知在思索什麼。衛朝牽頭聯合修界滅掉聖教後,他一直東躲西藏。
他還在理腦中修界各勢力範圍,滅掉聖教後,修界各宗派各家族必會再次進行勢力分割。
就是不知西漠會落入誰手?
他笑著飲了一口茶,聽到旁桌的茶客在拆說書先生的台,“你前一句才說白宗主浴血奮戰,下一句就說素白仙衣。這打戰呢,衣服還能說換就換?”
說書先生被這人打斷也不惱,見底下的茶客都望了過來,一副經驗老道的樣子抬手作揖,道:“客官有所不知,白宗主身著的仙衣,乃是天蠶絲造就,不沾血汙,水火不侵,刀槍不入。提到長林宗白闕也,誰人不知他一身白衣如雪,天人之姿,最是公正不阿。”
茶客紛紛點頭稱是。
就連插話的茶客也作恍然大悟樣,“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嚴諾咽下口中的茶,似笑非笑。這說書先生三兩句話描出外貌的人不像白闕也,倒更像這說書先生一直罵的麵目醜惡,心腸歹毒的萬魔窟大魔頭。
就算是白闕也也不會渾身素白,隻有那個魔頭一身素淨,時刻都在奔喪。
跳下焰池又失了半年蹤跡,魔頭是死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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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茫茫一片雪色,紛飛雪粒落在葉孚發間,他胸前貫穿的劍傷血流不止,一頭雪狼踏著漫天飛雪向他走來。
這是一頭很漂亮的雪狼,葉孚眨了眨眼,看得更清楚了一些:雪狼渾身雪白沒有一絲雜色,與純白天地幾乎融為一體。慢慢行走的姿態,讓它渾身蓬鬆的白毛微微聳動,能從中感覺到白毛下是健康優美的肌肉。這是葉孚見過最特別的雪狼,完美得不像凡間的生物。
它站在一步之遙,在黯淡天色中發著光的黃金瞳眸看著他,不是打量食物的貪婪,也不是對未知的警惕。那雙瞳眸裏映著漫天飛雪,映著他目不轉睛的身影,實際卻什麼也沒有入眼,像大雪覆蓋的土地,幹淨孤涼。
葉孚壓著胸前的傷口,從雪地裏坐起。雪狼學著他的動作,慢慢抬起身體,這一瞬仿佛紛飛飄落的雪都為之凝滯。雪白的毛像一團微光,眨眼間,從微光中脫離出一個少年。
漆黑的頭發散落在雪間,光裸的皮膚細致若瓷器卻不像瓷器那般生硬,柔韌細致中透出騰騰生機,他處於人類最好的年歲,瞳眸不似狼的鋒銳,卻如出一轍的幹淨孤涼。
葉孚看著少年,問:“你是誰?”
少年眸中映著萬物,也映著葉孚,他像敘述一般,口吻平淡,“你要死了。”
葉孚鬆開手,血液噴灑而出,像要染紅這片幹淨的雪地,血液卻在即將落地的瞬間化作無數骨翼纖薄的紅蝶。一隻紅蝶顫顫巍巍落在他本應沾染血液,此時卻幹幹淨淨的食指上。
“你看。”葉孚的聲音是嘶啞的、難聽的,所以他說話總是低柔緩慢。奇異的腔調讓他難聽的聲音多了絲蠱惑危險的意味,像生澀撥動的弦樂,“我不會死。”
那道猙獰的傷口像幻覺一般消失不見,他身上幹幹淨淨,白衣如雪,容貌俊秀卻帶著一股乖順安謐的意味,身周飄飛的過分鮮豔的纖薄紅蝶卻帶著一股不詳的血氣。
少年沒有因葉孚的話產生什麼羞愧情緒,依舊語調平平,“你不會死了。”
說完,少年打了個噴嚏。
葉孚問他,“你冷嗎?”
“冷?”少年像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字,他呆默著,應該是在思索,卻因空茫的眼神,像一個被凍麻木的傻子。
他好一會兒才回答:“冷。”
葉孚笑出了聲,他的眼睛帶著笑的弧度,聲音低啞柔滑,“人不穿衣服就會冷。你是人所以你也會冷。”
“的確如此。”少年再次打了個噴嚏,他與葉孚相對坐在雪地裏,姿態沒有絲毫遮掩,態度也不見任何難為情,一派自然。
葉孚探身向他伸出了手,蒼白修長的手在少年身後一抓,憑空抓出一件皮毛披風,寬鬆綿軟的披風向少年批頭蓋臉地落下,將他掩蓋在雪地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