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擎目視前方,對他的玩笑置之不理,淚水一直在眼裏打轉,雙手緊握,強忍著全身因為恐懼而無意識產生的戰栗。
“我知道,你現在不想和我說話。”墨兆錫飛快看她一眼,翻出手機裏的電話簿,遞給她,方才還委屈的語氣,現在卻變得出奇的沉著鎮靜,“這是我爸認識的B市第一人民醫院的一位內科專家的電話,他們是二十多年的舊相識了,你先記下來,待會兒到了醫院,也許會有用處,即使不能直接幫忙,但隻要你母親在一院留查,他多多少少可以關照一下。”
甘擎瞥了眼他的手機,側臉不可置信看他。
墨兆錫看路況專心開車,端著手機催促:“我知道以你家裏的背景,這點關係也許用不到,我也隻是想幫點忙。”
甘擎動動唇角,心裏突然冒出很多很多的疑問想要和他弄清楚,卻在當下這時候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撥了下鬢角的碎發,順手揩掉眼角的淚花,低頭,慢慢接過來:“謝謝。”
“不用謝。”
她客氣,墨兆錫也跟著客氣,一路上,兩個人都沒有再多說話,直到下了高速進入B市,等第一個紅燈的時候,墨兆錫握著方向盤忽然轉頭看她,沉著英挺的雙眉,目光篤信而堅定:“你媽媽會沒事的,別擔心。”
甘擎到了一院的手術室門口已經找不到甘信的影子,剛才在路上,她給甘信打電話的時候,他還說楊頌英沒出來,怎麼才一會兒……她瞬間被巨大的悲傷和恐懼淹沒,步子虛軟地在人來人往地走廊裏踱步,空空地望著,表情迷茫絕望。
有的時候,懼怕隻是自己給自己營造的一種氣氛,墨兆錫拍拍她的肩膀:“我給甘信打個電話,你別胡思亂想,在這裏等我,好嗎?”
甘擎呆呆點頭,唇顫抖著,沒法說話,仿佛她母親的離去已經成為事實。
墨兆錫輕輕攬了攬她的肩膀,甘擎再抬頭就發現他已經消失了,身體順著冰涼牆麵滑落,周圍並不安靜,甘擎閉上眼,卻清晰地聽到心口傳來的一聲轟鳴,淚水滴滴滑落。
七歲那年,她親眼目睹父親意外離世的血腥場麵,那滿眼的鮮紅和焦黑在熊熊跳躍著燃燒的火焰中猙獰咆哮,那不到一秒鍾的生死交接、天地變色,她一輩子都無法忘掉。
“小擎最乖,不要挑食,你看,爸爸吃了四個包子,你一個都不到,你輸了!輸了的小孩回去要練半個小時的倒立。”
“不倒立嘛,爸爸……。”
“那……不能看我打拳擊,不能和我打球,也不能和笨笨玩兒……。”
她奶聲奶氣地撒嬌:“不滴嘛——爸爸……。”
父親的笑聲永遠那樣親切憨厚,卻又那麼遙遠,遠到她隻能隔著時光與回憶,摒住眼淚,生怕自己的啜泣聲將它驚擾,靜靜聆聽。
墨兆錫剛出去,就看見從住院部出來的甘信,剛才楊頌英從手術室被推出來,一行人手忙腳亂地跟到住院部,他和大夥兒算鬆了口氣,卻生生地把甘擎這茬給忽略了,他爸媽在電話裏告訴過他,楊頌英從急救室轉到手術室前,再三叮囑,不能通知甘擎。
“甘擎!”墨兆錫快步上前,把癱坐在地上的甘擎扶起來,手用了點力氣拍她的臉,“甘擎,你媽媽沒事,手術很順利,現在轉到住院部去了。沒事了,沒事了……。”
甘擎的眼睛被淚水封閉,獨自沉浸在陳年傷痛的回憶裏。
“沒事了,沒事了……。”
她恍惚聽見有誰用和父親同樣的口吻安慰她,她立刻擦幹眼淚,眼睛還是閉著的,對他微微一笑:“我很好。”
他走的二十年裏,她很好。
楊頌英的作息常年沒有規律,平時一個人吃飯也總是不留意,加上連日來疲憊的工作和精神壓力,最終導致這次急性胃穿孔。走廊上最開始逗留的幾個身穿法院製服的人這個時候也散的差不多,隻剩下一個小書記官留守,甘信和他父母匆匆忙忙吃了個午飯也沒走。
而墨兆錫和甘擎一樣,滴水未進,半粒米也沒下咽,正在樓下的花園裏踱著步,腦子裏全都是甘擎方才那張逞強倔強而讓人心痛疼惜的麵龐。
差不多下午的時候,楊頌英的麻藥勁兒過了,慢慢蘇醒,甘擎在床邊握著她溫暖的手,平複下情緒後,居然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