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老頭子,老頭子,我家就要雙喜臨門了。”
當我把老鼠說小老頭馬上就要回來的話告訴母親後,母親便歡天喜地的跑向書房,對正在電腦上查資料的父親叫道。
父親停了手,回頭來看跟在母親身後的我。我便把老鼠講的話又向父親說了一遍。
那晚送老鼠,吃完過橋米線,老鼠又說唱支歌聽聽。我說,比起子健,我可落後了,應該叫子健唱。那天同學聚會,我就忘了介紹子健的先進事跡。
子健紅了臉:“工作嘛,吃點苦,正常。”
“聽聽,這就是優秀者說的話。”我接著把子健如何去當誌願者,如何愛上了那方水土、那方人,如何當上了專管文教的副縣長的事,細細的說了一遍,把老鼠聽得張大了嘴,半天回不過神來。
“王子健?!……”老鼠使勁搖了搖頭,還揪了下自己的耳朵。
當我再次說這是真的,子健也點頭承認後,他才歎道:“真是‘士別三日’啊。想不到‘吃名牌、穿名牌,槍斃站在第一排’的‘王子’,竟然在山旮旯裏紮了根,幹出了名堂。唉,如不是你們當麵對我說,打死我也不信。在學校搞衛生,他常常手捂雞——哦哦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在女士麵前放了黃腔。”老鼠一疊聲道。
玉潔笑了起來:“別酸了,講你的。”
老鼠搓腳摩手了好一陣,才忸怩道:“他,他手……”
“看我幹啥?”我都被他不好意思瞟我的樣子逗笑了。
“手、手杵褲包的閑逛!有幾次輪到他值日,他還出錢叫同學代勞。有次我去他家,連他家的保姆都在那抱怨,說他沒精神:‘懶得燒死麻蛇吃’。”
這時的子健,做出了害羞樣,完全成了沒見過世麵的小媳婦。你看他不但不敢看我們,連那嘟嚕的聲音都小得跟蚊子叫似的:“那時是有點懶……”
“講講你的英雄事跡。”老鼠饒有趣味的將椅子向子健那邊挪了挪,把下巴枕在放桌子的手背上,瞪起小眯小眼的“鼠眼”靜靜的看子健。他的傻樣把大夥兒給逗笑了(上學時他也愛這樣看著我講故事)。而子健的臉已紅如綢緞——哦,不不不,應該說像豬肝色或紫茄子(黑裏透紅)。
看著子健的紅臉,我的臉也火燒火燎起來。我認為,子健的先進是實實在在、一步一個腳印,風裏來雨裏往的苦出來的,而我——但願他們誰也不知道,在年前剛戴了大紅花,當上了市裏的“勞模”。過去我特敬佩“勞模”,覺得他們太了不起,是“特殊材料製成的人”。那年,父親以前工廠裏的一個同事來家裏,父親指著那人對我和高楊說:“他可是我們廠的驕傲——省級勞模。”那人也紅了臉:“比我好的弟兄多了。”那人走後,我就好奇的問父親,聽了父親的話後,我不由在心底發起了感慨:“勞模”必是兢兢業業、苦得“皮塌嘴歪”(昆明方言:喻苦累到了極點,人都累得變了“形”)對社會做出了極大貢獻之人!可去年一個“不小心”,我也成了“勞模”——工作踏實肯幹、任勞任怨這是真的。連一直被大夥兒公認的“積極分子”劉總都說:“比起高遠,我也落後了”。可我總覺得,“勞模”是、也應該是單位裏為我上報的材料上說的:“他的心裏裝的永遠是工作、工作,‘對國家、社會負責’是他的心裏話。”而我、真正的我的心裏,裝的是雯、是牧羊女,“對國家、社會負責”確實也是我的心裏話。可我“愛拚命的工作”,在我心靈的深處是有小九九的呀——為了忘了雯和牧羊女,我拚命的工作,把我渾身的熱量、旺盛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之中。上班我來得不是最早、但走得最晚,周末還常加班。並常常加班不回家,這讓才進單位,分我們處的小李、小王都有了怨言,說我自己是工作狂不說,還把他們卷進了瘋子似的工作漩渦中。董主任就對我說把工作分一些給他倆,如閑不住就去他那兒坐一會兒。說心裏話,我也想閑,可怎麼閑呢:這麼多年了,除了我們處裏的工作,我在不知不覺中莫明其妙的就當起了“責任編輯”(可能我曾在無意中展現過自己的文采)——我們單位有幾個領導都愛在《黨課》、《黨員文摘》、《黨建文彙》上發表文章,他們寫的東西都愛拿來讓我“點睛”一下。還有,愛好攝影的周局也愛把他的作品拿來給我看,讓我幫他挑選參賽作品,幫他寫創意、創作心得、感言什麼的。不過話說回來,我也真的喜歡大家拿事情給我做——隻要閑下來,我那不安分、胡思亂想的心就會給我好看,讓我倍受折磨(一想起雯輕輕的笑嫣和牧羊女含幽帶怨的眼神,都會讓我心痛不已)。去年,我終於熬吐了血——那天都晚八點了,我還坐電腦前,為杜敏趕寫第二天周局去市裏開會要的彙報材料。寫著寫著,就覺得嘴裏鹹鹹的。那時杜敏正站我身後,當看我想起身吐痰,她便遞了張餐巾紙給我。我將痰吐到餐巾紙上,丟到了字紙籮裏。“哎呀,有血!”杜敏驚叫起來。我過去並不怕血,可那年雯死後,我不甘心的偷偷的去報廢車場,看了那輛帶給我厄運的車。當我看到在變形的車裏那黑乎乎、散著臭氣,還有許多的蒼蠅圍在上麵的血後,我就得了血暈症。這時看到那紙上淡淡的血跡,我一陣眩暈昏了過去。
“嚇死我了。如不是董主任在,我真不知道怎麼辦。”杜敏看我醒來,悄聲道。
後來蘇副主任向周局反映,要向市裏申報評我為勞模,還向我做了深刻的自我批評,說他過去說的那些話是對我不了解,不知道我幾十……十幾……多年來一直任勞任怨、兢兢業業忘我的工作。我說我沒那麼優秀。他說他都了解清楚了,過去我就因工作,忘了吃飯而餓昏過。並說雖然檢查的結果沒什麼,懷疑是牙齦出血或鼻血流到了嘴裏,可醫生也說了,癌症多數都是檢查不出來的,等檢查出來,已是晚期了。何況,吐血(可能隻是流了點血,他卻強調說就是“吐血”),起碼也說明是因長期勞累、虛火上升的結果。蘇副主任的話讓我感動不已,也就默認了報勞模的事,但還是忐忑的把我內心的真實想法(心底有的私心雜念)向周局作了彙報,周局說:“勞模也是人。”可從戴上勞模的大紅花後,我曾寵辱不驚的心,從此便惶恐而備受煎熬——當我知道,公務員,特別是帶了“長”的很難評上勞模後,在感謝、感動之餘,對董主任說其他單位許多比我好的都沒評上。而董主任的話更讓我惴惴不安起來:“可能他們單位沒有好的筆杆子,不善於總結吧。”是啊,我們單位“善於總結”,所以,我這個連自己都覺得離勞模還“腸子一大截”(昆明方言:喻遙遠、有相當長的距離)的人,就那麼當上了“勞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