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快下午五點的時間,醫院院子裏絡繹不絕的人,竟然有些擁擠的感覺,醫院的前院中種著一顆非常高大的長青樹,陳魚走進陽光裏,忽而停下腳步,側頭看程雋:
“你說謊,你來過銀鉬,金誌強認識你!”
燦爛的陽光照耀在兩個人肩膀上,陳魚並沒有回頭看程雋的表情。
陳魚又不是個二百五,她當然知道程雋的‘光輝曆史’。程雋身上背負的8·12大案,就是一個不定時的炸彈,誰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報複他的人會突然出現,或者說:他到底是敵是友?!
他為什麼要跟陳魚說謊,說自己不認識金誌強,以前也不知道銀鉬。
程雋問:“為什麼這麼說?”
“你對這個醫院很熟悉,你在找金誌強病房的時候,並沒有詢問過護士,金誌強是被安排的特殊病房,你一下子就找到了。而且金誌強認識你!他對你的反應那麼大,照我看,你們並不是普通關係。程支隊,你到底為什麼要來銀鉬?”
銀鉬——
很少有人真的見過銀鉬,大多數人生長的地方,是根本沒有這種礦物的,以前交通網絡不便利,在70年代的時候,男人們幻想的最後出路就是:大不了去挖煤!
當時,人們對於挖煤,隻知道這個活兒艱辛不容易。
到了80年代,音像製品紅透半邊天,和礦產相關的新聞影視劇步入人的視野,礦產有了另外的標誌:危險、黑心、吃人不吐骨頭。
90年代,大家對於礦產的認知,更是成了黑色的煤礦。
其實不然,銀鉬,是一種銀色的礦物,散成細小的顆粒,是銀色的,在陽光下,燦燦明光,其光芒彙集起來,不見得比鑽石遜色。
銀鉬遍地都是銀鉬礦,大街小巷,甚至於河流樹木的枝葉上,都鏽蝕著這種礦物,讓整個雲潭縣變成是一個亮晶晶的城市。
這座城市,依靠著礦產,經濟蓬勃,金字塔頂端的人,闊氣豪氣,金字塔低端的人,喝著被汙染的水,吃著銀鉬礦味道的飯菜,指縫裏頭發毛囊裏都是銀鉬礦。
礦,是錢的象征,也是汙垢的儲存地。
“我聽說,你指定要來宛陳市刑警支隊,”陳魚的聲音平靜無波瀾:“你之前的壯舉我也知道個七七八八,我知道你很厲害,也聽說你任務失敗,似乎是身體出了問題,所以不再繼續原來的職位,轉調到了宛陳市,我必須服從上級的命令,接受你到支隊,我也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但是程雋,”
程雋看著她的背影。
她微微仰起頭,醫院處在一個高地勢,她目光遠遠眺望著整個縣,即便看不見她的神色,程雋也聽到了她聲音裏的疲倦和釋然。
“程雋,我不會忍受,你跟他們是一夥兒的!”
程雋一頭霧水,旋即,很快明白,陳魚應該認為他是和銀鉬操控礦的人是一夥兒的,他跟著陳魚,是為了給搗亂混淆視聽。
程雋不由打量著陳魚:她為什麼這麼確定銀鉬的‘水’這麼深?
陳魚說完,立刻抬腳就走,程雋不是一個喜歡解釋的人,準確來說,他習慣了平靜無波瀾,他跟沈擇明在一起,都是沈擇明順著他,他沒錢,但收入也夠開銷,不買房不買車,不追女孩不打算結婚,他不管是精神還是物質,都沒任何的負擔,輕飄飄的一個人,隨時能拔根就離開宛陳市。
他到宛陳市,也隻不過是因為那張紙上陳魚的姓名。
他根本不屑於對任何人解釋,解釋都是虛無的,他們認定他是一個背負著罪孽和汙點的人,他解釋能怎麼樣?更何況,他們的看法,程雋壓根就不在乎。
但是在這一刻,他看著陳魚從常青樹下過,陽光拉長她矯健的背影和步履,他動搖了,他想叫住陳魚,想告訴陳魚,他其實隻是失憶了,他是被桌子上的水漬字引來銀鉬的。
但潛意識裏,他覺得自己說出這些話會很難,他的左腦右腦在打架。
“陳魚——“
他愣了一下,後知後覺,發覺那道聲音確實是他自己的,他在叫陳魚。
陳魚停步,半側身回頭。
跑了一天,她的襯衣領子還是筆直地自下頜線翻折流瀉而下,黑色的通勤褲,被皮帶一紮,顯得她腰身格外的細。
“其實我,”
“滴滴滴——”大門外的車鳴笛,陳魚看向車,孟昶林從裏麵鑽出腦袋:“上麵來消息了!”
陳魚看向陳雋,遲疑了一秒:“先上車再說。”
晚上九點,護士關上金誌強病房的門。
空蕩蕩的病房裏,燈也被關了,一切都陷入黑暗裏,床上的金誌強忽而掩麵低聲痛哭起來。
他正哭著,門悄無聲息開了,一個男人走進來。
金誌強看著精致的男人,一瞬間止住了哭泣聲,慌張地拖著自己的斷腿,從病床上摔下來,匍匐在地上,連連磕頭:“沈先生,我什麼都沒有說,我真的什麼都沒有說!”
“是麼?”沈同塵手指尖把玩著一枚維克多之心的綠鑽。
“是是是!!!我不敢出賣您的!”
“出賣我?”沈同塵哼笑一聲,蹲下來看著金誌強,金誌強鼻涕眼淚齊下,一張臉真是有夠髒的!
沈同塵絲毫不覺得髒汙,反而覺得有意思,越笑越開心,但他的笑容是受過紳士訓練的,不會瘋子一樣笑出聲,更不可能是鵝叫豬叫,他咧開嘴唇,露出瓷白的牙齒,水紅的唇線扯開,眼睛笑得眯起,卻毫無聲息,仿佛是被開了靜音的小醜。
金誌強看著他的瘋子樣子,頓時嚇得哭都忘了,不由自主朝後縮了下身子。
沈同塵看著他,一瞬間,他的笑容驟然收斂,一張臉上絲毫看不見剛才笑過的樣子,神情冰冷而顯得可怕。
“沈先生——”
“不,我要你出賣我!我要你告訴那個陳警官,說你是怎麼從一個民工,變成現在的廠長的,全部不能作假。”
“什麼?!”
“一個字都不能作假。”
“當年是,是你們讓我殺人的!你也攙和了,你自己是摘不出來的!”
“我不用摘出來,因為,”他莞爾一笑,非常漂亮嫵媚:“我從來就沒有存在過。”
“賬本,打款記錄,我都保存著的!”
“你說那些啊——”沈同塵笑意甜甜:“你太太已經幫我處理掉了。”
“什麼?!”
“我要你一五一十全部告訴陳警官。”
“你,你這不就是要我去死嗎?!”
“不。”沈同塵蹲在他麵前,搖搖食指:“你不會死,你要是死了,死的人就更多了。你說你怎麼舍得死呢?”
金誌強狠狠一抖,沈同塵站起來,就要走出病房,金誌強發狠地突然問道:“那個醫生,是不是你的人?”
“什麼醫生?”
“診所門口見死不救的醫生,他身邊還有一個護士!”
沈同塵不明所以,卻還是說:“我不做下三濫的事情,興許是你自己作惡多端,被人盯上了也說不定。”
“我作惡多端不都拜你所賜嗎?!”
沈同塵一瞬間眼睛發狠,走過來,一腳踩在金誌強的傷口斷裂處,金誌強疼得撕心裂肺,卻不敢叫出聲,死死咬著嘴唇。
沈同塵雪白的臉上,出現一抹病態的笑,他冷嗤一聲,回頭走了,血跡粘在他的腳底,印在地板上。
沈同塵離開了病房。
金誌強總算可以小聲哭嚎,他一邊哭嚎,一邊用自己的袖子,趴在地上,擦拭著沈同塵留下的血腳印。
金誌強不開口,就隻能先調查小區門口撞到金誌強的那輛車,結果顯示,這輛大眾沒有掛牌,且被人事先就磨走了發動機上的信息。
孟昶林:“這輛車,會不會是殺了相裏凱那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