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說起柳蓮二,大抵第一時間想到的,無非是那兩個表情——要麼不動聲色的觀察,要麼一臉不冷不熱的淺笑。最近,我開始能明確的在這兩個表情之上,分辨一些其他的感情。比如上次對乙花那個沙比老板時的嗔怒,比如之後惹我生氣的那個得意。下午六點,柳蓮二準時的出現在我家樓下,端的就是這個得意的神情。他可能是個討長輩喜歡的人,也不知說了什麼,把我媽逗得花枝亂顫,開開心心地把他帶到我的房間,還鮮榨了兩杯果汁給我們。
“學習加油哦~”媽媽笑嘻嘻的對我們揮手:“一會兒留下來吃飯呀,小柳。”
“為什麼連媽媽都要叫他小柳,也太親近……了吧。”
還未等我吐槽完,門已經‘砰’的一聲關上,小小的空間瞬間隻剩下我們兩人。我有些心慌,手腳開始不自覺的沁出汗水,禁不住要開始臉紅,隻能假借開窗通風轉過頭去,以緩解尷尬。還在想先說什麼好時,一回頭,卻見他好似在自己家一樣,十分自然的放下球拍袋,又把外套脫下來,找著衣架,頓覺瞎緊張了一天的自己有些犯傻。
“你掛那裏就好。”
我用手指著門後麵的衣鉤,遊移著視線說道。他‘哦’了一聲,把外套掛了上去。隨後坐在書桌前,拿出數學課本和練習冊,一臉理所當然道:“我們開始吧。”
“誒?”我直接愣在原地。
‘不,這個走向是不是不太對……’
“我是來補習的,對吧?”蓮二一臉迷惑的看著我。
“是……”
“是藤野自己說要補習的,對吧?”
“對……”
他那困惑的表情實在有些誇張,我總覺得這些好像都是他算計好的。
氣惱的表情逐漸浮現在臉上,我沒什麼好氣的哼著,不情不願的摸開台燈,一臉怨氣的在他身邊坐下。蓮二看我這樣,不自覺的笑出了聲。我覺得他那笑裏的得意又多了幾分。
“好了,現在真的要開始上課了,”他清了清嗓子,收斂了表情:“翻到第三章第二節——”
‘乙花這個騙子,大騙子。明明說他來是為了我吧?到現在為止一句過問我身體的話都沒有,倒真的開始上起課了。’
“——看這個拋物線,他開口向上的時候,適用於這個公式……”蓮二倒是講的十分仔細,拿著鉛筆在本子上,認真的畫了圖,詳盡的寫了推導過程,就像是把黑板整個搬到我眼前似的:“我們來看對稱軸——”
“好。”我應著,筆在指尖熟練地打著旋。
就像他說的那樣,看到這些公式,我就明白,對初三生來說,這著實是數學的重點。看得出蓮二是真心想教會我,他講的非常仔細,提醒我注意的點也確實是學生常犯的錯誤。但很可惜,對我來說,堪堪初中生水平的數學,是絕對不會出錯的。
“是。……對。……沒錯。”我漫不經心的回應著。
蓮二的嗓音,與他這年齡段該有的活潑少年音不同,沉靜,聲線也四平八穩。不知這是不是僅對我一人的魔法。我總是能沉浸在他的嗓音裏,生出許多莫名的安心感。伴著帶著些暖意的晚風,我沉醉的觀察著他清雅的容顏。下頜線如精雕細琢過一般,麵部的輪廓也十分優美。台燈的黃光暖暖地打在他的臉上,有了明暗的分區,像是19世紀的歐洲油畫,帶了讓人心醉的古意。
“x=-b/(2a)。……藤野,藤野?”直到蓮二叫我。我才如夢初醒:“怎麼了?”
“公式在紙上,不在我的臉上。”他用筆戳著眼前的演算紙,柔聲道。
“不好意思、那個,我其實在聽、我沒走神,真的!”我有些語無倫次,強行給自己挽尊:“對,我隻是覺得你講的很好,就像真的補習班老師那樣,全都講在點上。”
“是嗎?我確實在幫部裏的一個後輩補習,但沒什麼效果。”蓮二苦笑:“倒是希望如你所說,能講在點上就好了。”
“需要補習的網球部後輩,你是說小切嗎?”本來二年級的網球部成員,我也隻知道赤也一個。想著如果要補課的話一定是他了。
果如我所料,蓮二點了點頭。這次他倒沒問我為什麼會知道。
我沉吟了一會兒,開口問他:“你給赤也講課也是像給我這樣嗎?……我是指,講的這麼細致。”
蓮二點點頭,不可置否。
“我問個問題,並沒有其他的意思,你可不要生氣”,我斟酌著措辭:“你給赤也講課的時候,他是不是大部分時間都在走神,而且講的越細,他能吸收的就越有限。”
“……是這樣。”蓮二回憶了下,認同了我的說法。
“你有沒有想過,反而是講的太細,他才聽不進去。”我拚湊著記憶裏公式書的片段,用力的組織著語言:“我們忽略他其實全科目都很爛這件事。他說自己擅長語文是吧?初中的語文比起分析,隻需要記憶的部分更多。而且他本來性格就大咧咧的……”
“你想說什麼……?”蓮二放下筆,帶了些困惑的睜開眼睛:“赤也的基礎本不穩固。如果不講的細些,他應該看不懂這些公式——”
“對!我想說的就是這個!”我眼前一亮:“赤也是那種對自己不喜歡的事很快厭棄的性格,如果你連公式是怎麼來的都要推導給他看的話,在出結論之前,他就已經煩了。不如直給,像背語文那樣,讓他把公式死記硬背下來。本來考試的話,也不需要看懂公式,隻要會用就好了吧?”
“但這樣,對培養他的邏輯思維沒有益處吧。”蓮二猶豫著。
“培養邏輯思維不在一朝一夕,但因為不及格參加不了全國大賽,可就害了命了。”我嗦了口果汁:“培養思路是特長班的工作。補習的目的隻有一個,就是通過考試。”
“你說得倒是沒錯……。”他好像被我說動了。
“還有,”我忽然想到另一個人:“幸村不是一直在醫院裏?去年12月到現在……也小半年了吧”,我扒拉著手指頭:“缺勤這麼久,課時本來就不夠。他要怎麼通過考試……,考試過不了的話,會被強製留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