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笑話換來了男生輕飄飄的拳頭:“少八卦了。”
賀新涼對顧夕夜沒有稱呼,聽不出情感親疏;對顏澤卻是明顯很疏遠的“班長”。無數微不足道的小細節把顏澤心裏陰暗的那個側麵加深一點,再加深一點,深到黑漆漆的一片,看不見光的輪廓。同時又在心裏向自己反複強調,對方是賀新涼,沒什麼好在意的。如果是季霄的話,顏澤恐怕就無法接受了。
現在在心裏糾纏的關鍵問題是:為什麼那麼多人說他們登對?卻從來沒有人說過身為同桌又擔任班長團支書這種對稱角色的顏澤和季霄登對?
還是自己太普通了。
顏澤有點懊惱。
與此同時,心裏漾起一些異樣感覺,突然意識到這是什麼類型情緒的顏澤自己也嚇了一跳,慌忙地壓製回去。
和同學們道別後,顏澤和顧夕夜像往常一樣一起回寢室。入秋後天黑得越來越早,樓道裏燈光昏暗,顏澤認真地注意著腳下,第一次沒有展開話題。
氣喘籲籲地爬上五樓後,兩人的寢室,一個在510,一個在511。數字上看起來是鄰居,但因為正好被分置樓梯的兩側的盡頭,所以從上到五樓開始就變成了分道揚鑣。
一個向左,一個向右,各自向不透光的走廊盡頭走去,沒有交集。
是很有寓意的分離。
在家,媽媽常會提起:“小澤啊,上次夕夜得滿分的數學考試你考幾分來著?你沒拿來給我簽字吧?”
在學校,老師也會說:“顏澤你跟顧夕夜那麼要好,幹嗎不學學人家的優點?”
同學們到家裏來玩,翻看全家福相冊,往往會問:“咦,顏澤你不是這家人嗎?為什麼全家福裏沒有一張有你?”顏澤很受傷地把相冊翻來覆去,果真沒有自己,蹭到廚房去質問媽媽“為什麼全家福沒有我”,結果被一句“你不上相嘛,還是鍛煉你使用相機比較好”彈了回來。
我成績一般。我沒有優點。我長相普通隻配給大家拍照。
--呐。夕夜。我也想像你那樣耀眼。
--呐。夕夜。我也想像你一樣優秀,不再為怎麼藏匿成績單不讓媽媽發現而絞盡腦汁。
--呐。夕夜。我也希望我能和你一起順利長大,不知憂懼,出人頭地,至少平平安安遇到美少年。
可是,我做不到啊。我一點都不想,卻還是樣樣都輸給你。
我甚至祈求過很多次,讓我一夜之間擁有超能力,讓大家都喜歡我。
初中畢業的暑假,一家人去廬山旅遊。唯一一個大清早就找不見顏澤的日子,日出非常漂亮,熟睡的顧夕夜沒看到,熟睡的爸爸媽媽也沒看到。當然也就沒聽到十六歲的顏澤站在灑滿熹微的高高山崖上一遍遍向遠方大喊,回聲一圈圈蕩漾開來。
淩晨三點的習習涼風中,沒有人聽見那些被拖長的帶著哭腔的尾音:
“夕--夜--我想變成你--”
“我想--變成你--”
“變--成--你--”
潦草地吃了開杯樂泡麵,顏澤急著去洗頭。兩個寢室一共十二個人,共用的衛生間隻有三個水龍頭,資源少得可憐,所以做什麼都要爭先恐後。這天還算趕得早,三個中已經被隔壁寢室的人占了兩個,都在洗頭。
顏澤拿了臉盆接水,同時把頭發倒梳過來。突然,一小團洗發水泡沫從旁邊水位濺到顏澤手臂上。惡心。
太近了,什麼惡心的暗灰色泡沫都有可能濺落在彼此身上而不自覺。
距離是種不可或缺的微妙存在。
和賀新涼的座位距離一條過道,倘若在校門口遇見,會由衷地笑一笑相互點頭說“Hi”。
和季霄隻是一條手臂的距離,顏澤必須每天洗頭洗澡來獲得全無異味的淡然好感。
和顧夕夜幾乎沒有距離,從家到學校,從早到晚,每天黏在一起。即使沒有那麼多因高度差引起的複雜情緒,也難免因厭倦而略微嫌棄。
最適當的是不太遠也不太近的距離,要計算得剛好也不是件易事。
季霄一直叫顧夕夜“夕夜”,這顏澤是知道的。但顏澤不知道對方對自己的稱呼,顯然是兩個字的名字給對方製造了麻煩。叫“顏澤”,太遠了,叫“小澤”又過於親切,叫“澤澤”,光想想都雞皮疙瘩掉一地。
事實上,季霄對顏澤一直沒有稱呼,想說話時總是轉過頭就開口。因此,顏澤也不知道自己被季霄放在心裏的什麼位置。
一定不在內核,顏澤心裏有數。
晚自習時,顏澤視野的邊緣,男生沉默的側臉融化在了一片模糊的燈光中,變得像某種幻境。
季霄是那種絕不會考慮“兒女私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