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笑眯眯地用一句“以後可別把英語和法語搞混了”壓住下課鈴結束課程。再抬起頭時叫住混亂中心的顏澤:“班長你來一下。”
“明天會有法國兄弟學校的交流生到達,需要我們班接待。你趁現在統計一下有多少同學願意在雙休日帶一個法國學生回家。主要是讓他們體驗一下中國家庭的生活,如果可以就帶他們去著名景點觀光。”
女生點頭的同時提出疑問:“B班也一樣統計麼?”
“當然啦。”
法語課,全班四十七個同學按學號單雙分為了AB兩個班級。這周輪到A班在中央大樓五層法語教室上中國老師的課,而B班留在原班級上外教的課,下周再換過來。
猶豫著是否下樓去統計的顏澤很快被賀新涼拉住:“我幫你下去統計。你胃不舒服腿又沒好。”
“嗯。”
“多謝”二字卡在喉嚨裏沒出來。不必那麼客氣。
顏澤遞上的名單和賀新涼遞上的名單擺在老師麵前。
“A班,7個人。B班,1、2、3……9個人。那麼就一共是16個人。好的,我知道了。辛苦你們啦。”
女生轉過身準備回自己座位,卻又突然停住回過頭,再看一眼老師手裏的B班名單:“老師,是不是一家隻能接待一個法國學生?”
“是啊,有什麼問題麼?”老師從名單上抬起頭來。
“那……總共隻能接待15人。”
“欸?”
女生下意識地咬了咬嘴唇:“我和B班的顧夕夜,是一家。”
你往與她相反的方向走出的距離那麼漫長。
漫長得似乎已經回不去了。
中間的廣袤地帶,時光在黑暗中交錯成荒蕪的墳場。
可是,卻總有那樣看不見摸不著的纖細絲線維係著你和她的關聯。
在同一片屋簷下,呼吸同樣質感的空氣,共同享有的東西多得連自己都數不全。
不是相愛的姐妹,卻是一直以陪襯者和被陪襯者身份相伴的“親如姐妹”。
是一家人。
回顧製造胃痛的那頓午飯,和平時並沒有任何不同。
顏澤接過窗口裏遞出來的自己點的飯菜,收回放在打卡器上的飯卡,聽見排在身後的夕夜一如既往的聲音:“和她一樣。”
窗口裏遞出同樣的飯菜。
顏澤拿了兩雙筷子後四下張望一遍,用下巴示意靠近食堂側門的兩個空位:“坐那邊吧。”
不知不覺中,她對你的依賴竟累積到這般程度。
傍晚的夕陽從窗外直接落入皮膚的毛孔,照進流淌的溫熱血液,灰色的陰暗因子被衝散大半。一直緊繃的神經突然鬆下來,鼻子有點發酸。
--我和B班的顧夕夜,是一家。
即使憎惡也無法割斷的聯係。
--和她一樣。
雖然最後登記的名單上留下的是顏澤的名字,但實質上的接待者是夕夜。
顏澤的法語水平還不足以使她能順利聽懂夕夜和Nathalie的對話。一頭霧水的顏澤此刻才萬分後悔沒有像夕夜一樣去上法語補習班。
其實產生嫉妒心並不代表顏澤的本質有多壞,實在是有太多原本屬於顏澤的東西最終的實際所有者變成了夕夜。
像任何一個家境殷實的中產家庭的獨生子女一樣,顏澤從小擁有的太多,從沒考慮過哪樣值得珍惜。在夕夜初二來到這個家之前,顏澤的鋼琴完全就是一座閑置的木頭。
父母采取寬鬆式教育,並沒有要求女兒去考級,不希望她有壓力。於是十幾年來會彈的曲子始終沒超過十首,到最後母親居然被鄰居善意地提了意見:“小澤不要總彈那兩首呀,雖然不是噪音,但也會聽膩的咯。”
而如今,母親在被意外表揚“小澤最近水平進步好大啊,真不簡單”時也隻能更為尷尬地笑笑。
“我生你的時候雖然條件不大好,但也保證了每天吃四個水煮蛋。”潛台詞是明明營養跟上了可為什麼你總在智力上比別人差一點。母親對親生女兒近半年的法語學習成果頗不滿意。
“就因為你吃多蛋白質,我才變成‘蛋白質’女生的。”顏澤扒進一口飯,悶聲反駁道。
Nathalie的中文水平也不敢恭維,看看顏澤又看看女主人,推了推身邊的夕夜問了好長一串問題。夕夜聽著逐漸笑起來,嘰裏咕嚕解釋半天,再轉頭對顏澤說:“她看你們倆的表情以為你們為她的到來吵起架了。”
顏澤立刻對Nathalie擺出一個燦爛無比的微笑:“怎麼會呢?我們歡迎你還來不及。”
夕夜隻好又轉過去對Nathalie傳達歡迎辭。
開了這個先河,接下去的局麵就變成了夕夜的口譯練習。
整頓中飯以母親的小聲歎息告終:“你說你,學得同樣久連人家夕夜一半都不如。說完笨豬傻驢就沒詞了。”
顏澤一言不發離席進了房間。
長期受到這種壓抑,日積月累最後肯定會被實體化的怨念直接壓死。
好在顏澤有自我排解的方法,所以健康地生存至今。
顏澤開啟電腦連上寬帶。登陸學校論壇,找到灌水版區,從主題為“顧夕夜是個賤貨”的帖子開始看,津津有味、自得其樂。
夕夜太優秀,嫉妒者絕不止顏澤一個。
每次看完那些anti帖,心情就奇跡般地好起來。最喜歡的帖子並不是通篇對女生低俗的辱罵,而是像“顧夕夜的100大罪狀”這類列舉帖,從一到百,她惹惱其他人的行為一條一條與惹惱顏澤的吻合起來。顏澤找到了同盟。
但是顏澤從來不會發帖加入這個同盟。她對IP地址這類玄秘的互聯網要素不夠信任,總擔心它會暴露自己的行蹤與身份。事實也的確如此,即使隱身,論壇管理員也能查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