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遇見陸沅,是在我皇祖父的六旬壽宴上。
那時我還隻有十一歲,雖然已經略微知曉這些節日儀式的重要意義,也真的很愛很愛皇爺爺,但還是並不太想在燥熱的三伏天呆在沉悶的大殿裏聽客套話。母後見我換禮服時不情不願,便把我叫到一旁悄悄道:”要是你能和母後保證在皇爺爺的壽辰上乖乖端坐半個時辰,就允許你中秋節出宮去玩。”
那行吧,天大地大,出宮最大。
時間是個很奇妙的東西,同樣半個時辰,如果出宮去玩,可能還沒走到清平門去看鴿子就已經結束了,可眼下卻漫長的令我生出一絲絕望來。隻是群臣依次上前獻禮的功夫我就已經坐的腚疼,挪了挪位置偷偷看向母後,她向我搖頭示意,我歎了口氣,又努力的把腰板挺得筆直。
南嘉建朝雖已有近三百餘年,但如此盛大的萬壽宴卻還是頭一遭。父皇提前兩年就開始籌劃,親自監工了送給皇祖父的清和園。皇爺爺年紀大了,宮裏的環境於他而言多少有些嘈雜,清和園便是父皇為他頤養天年而準備的,園名取清淨祥和之意,坐落於京郊以南的景山山腳,依山傍水風景宜人。皇爺爺的萬壽宴就安排在了這裏。
南嘉其實也並不是一直稱為南嘉的,皇爺爺的父皇剛即位的時候嘉朝還是個統一的大國,但沒多久就因奪嫡紛爭的餘波未平而爆發了宮廷政變,中間的具體過程我並不是很清楚,隻知道最後那位叛變的皇叔被驅逐到了嚴寒的塞北,但他並不甘心,在被羈押流放的路上殺死護衛逃跑,投奔了北方的異族。
隨之而來的就是長達十二年的戰亂,直到那位叛逃的皇叔被暗殺後雙方才開始談判議和,談判整整曆時兩年,才最終以頤其山脈為界劃定南北,北方異族定都景陽城,國號為靖。從此南嘉北靖的局麵正式成型。
而皇祖父的父皇也因這一係列糾紛積勞成疾,在不久便後撒手人寰,年僅十五歲的皇祖父作為唯一的皇嗣於次年登基執政。
皇爺爺是個很溫和的人,從我很小的時候我就感受到了,他從不對著宮人們發脾氣,也從來沒有過很急躁很失態的時候。他也向來對名利和欲望很淡薄,所以他是嘉朝迄今為止唯一一個太子剛成年就主動退位享清福的皇帝,也是僅有的兩位隻有皇後沒有納妃的皇帝之一。
另一位就是我的父皇啦。都說有其父必有其子,我反正是相信的。
我沒有見過我的皇祖母,據說她是個很溫柔的美人,宮裏那些說話最刻薄的老嬤嬤們談起她來語氣都會不自覺的放軟很多,她們說皇祖父南下私服巡遊時認識了祖母,因忙於政務而立之年仍未娶妻的皇祖父對她一見傾心,而祖母也對這個溫文爾雅的男人很是愛慕,於是兩人相逢不到百日便成了婚,次年後誕下長子,也就是我的父皇。
可這麼浪漫又美好的故事每每到這裏就戛然而止,嬤嬤們蒼老的臉上帶著年幼的我看不懂的表情,歎口氣去做手裏的活,不管我怎麼盤問怎麼肯求都不肯再多說一個字。
我也想過直接去問皇爺爺的,可自小母後就告訴我不要在皇爺爺麵前提祖母,她說皇爺爺回憶起來會傷心。
我深以為然,所以即便十分好奇也隻是藏在心裏。
作為南嘉唯一的公主,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於我而言本已是家常便飯,可我最討厭的環節還是聽下臣們拍馬屁——大人們一般稱之為社交。這個環節通常會放在宴席開始又沒正式開始的那段時間——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在大人們的概念裏宴席開始於賓客入場,而我的概念裏宴席開始於動筷子夾菜,所以他們的社交時間長短關係到我幹飯的進度,我曾對此發表過抗議,但父皇很嚴肅的教育了我,他說在別人說話的時候吃東西很不禮貌。
是的,就算你擁有對他人生殺予奪的權利,也是要講禮貌的。
壽宴的氣氛在父皇禦駕到來時達到高潮,眾人山呼萬歲,呼聲直指雲霄。我估計是起身行禮起的太猛,再加上這帶著回聲的萬歲,腦袋裏一陣嗡嗡作響,頭頂的釵環也好像沉重了幾分。好不容易穩住神,我又看向母後,但這次她沒有在看我,我隻好收回了目光。
好在父皇的到來結束了我最討厭的溜須拍馬環節,眾人入席,身著華服的舞姬踩著曼妙的步子徐徐入場,絲竹聲起,萬壽宴算是正式開始了。
我是很喜歡看漂亮姐姐跳舞的,但我自己的舞蹈卻學得稀碎。不過好在我是公主,尚不需要靠此謀生,所以問題不是很大。
公主這個身份,真是令我又愛又恨。
幾輪歌舞過後,眾人也到了酒酣耳熱之際,宴席的氣氛相較於父皇剛來時已經隨意了很多。我在埋頭苦吃的間隙看向皇爺爺,他正和母後說話,臉上難得的帶著笑,看起來比平時雖然溫和卻有些距離感的樣子多了幾分慈祥。
我呆呆的看了一會兒,連夾到嘴邊的菜都忘了,還是姚姐姐拍了拍我的手肘才把我的思緒拉回來:“殿下,該去給太上皇敬酒了。”
一般來說,敬酒是我在宴會上的最後一道程序,敬酒結束就沒有我什麼事了。我立馬精神了起來,趕忙收拾一下自己的吃相起身去敬酒,皇爺爺接了酒笑嗬嗬的誇我:“時間過得真快,咱們阿川也是個小美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