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那可不,雖然嘴上謙虛,但我心裏還是美開了花,以至於從台上下來的時候我整個人都是飄著的。姚姐姐很是了解我,她也沒帶我回座位,而是直接領我從後門退了場。
大殿外已是殘陽西斜,七月傍晚的風還帶著餘熱,懶洋洋地拂過我的衣裙,衣裙又撫過我的身體,微癢的感覺讓皮膚的每個毛孔似乎都舒張了開來。我伸個懶腰,吩咐姚姐姐道:“你先回去喂小念兒吃飯吧,我自己走走。”
這是清和園建成後第一次開放,雖然來之前看過地圖,但我這個記性確實也還是不太認識路的,一通七拐八拐後可算是把自己給走丟了。但我並不慌,因為按照以往的經驗,就算我把自己埋在地下八尺深,父皇也總有辦法把我挖出來的。
走丟的唯一目的,是我可以一個人多呆一會兒。
我打小就喜歡獨處,在這一點上我倒是很像皇祖父,但我們的身份卻迫使我們無時無刻不處於他人目光的審視下,這種煎熬是我少有的能和皇祖父共情的時刻,其他時候我都是不懂他的。
等我從紛亂的思緒裏回過神時,陸沅已經在我麵前了。
就算之後又過了很多年,我又讀了很多很多書,學了很多很多詩,依舊沒能找出一句能夠描寫那一瞬間的驚豔,他身著一襲繡了金邊的素衣佇立在夕陽的餘暉裏,眉眼疏離而淡漠,仿如神祗般泛著琥珀色的光。
縱然我年歲再小,我的審美也還是在線的,所以在這種通常情況下我應該拔腿就跑的場景裏,我就像被施了定身術一般動彈不得,隻呆呆地仰頭看著他。
他看起來很年輕,二十歲左右的樣子,很高很瘦,衣袖裏露出的手修長白皙,上麵的青筋條條分明的一直延伸到腕上又隱沒於衣袖中,身上帶著苦澀的藥香。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但很明顯他對我的出現更詫異,因為他問了我們之間的第一句話:“你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裏?”
我是誰?好像我長這麼大從沒有被問過這個問題,我猶豫了一下,回答他道:“我叫薑川。”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聽到我名字的時候他的眼裏出現了一刹很難形容的情緒,但也隻是一閃而過,下一瞬他就折腰向我行禮:“陸沅見過殿下。”
陸沅,陸沅又是誰。
我張了張嘴,最後也還是沒問出口。
兩人都沉默下來,沒有話題的氣氛實在太窒息,我轉身準備走,卻又被他喊住。我疑惑的回頭,他看著我的眼睛,語氣裏帶著幾分似有似無的懇求:“殿下……請殿下莫要和任何人提起見過我。”
我更疑惑了:“為什麼?”
他垂下了目光:“陸沅隻是一介禦醫,男女授受不親,若是陛下知道了我會受罰的。”
我了然的點點頭,他好像鬆了口氣,向我淺淺一笑。
額的個親娘勒!!!他對額笑!!!
我的心狂跳起來,但還是裝作很淡定的回以微笑後轉身離開。走出好長一段距離後我回頭,他還站在原地,隔著太遠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我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他在看我。
我伸手摸了摸胸口,心跳得很快。
那天回去我沒來由的生了一場病,病得很重,整整兩天高燒不退,一直處於昏迷中,就連禦醫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而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我凶多吉少的時候,我卻又毫無預兆的自己好了起來。
我那時候尚不知道這其實是上天給我的警示,是劫難到來前他能給予我的最後一點憐憫,為此他甚至送了我一場關於陸沅的夢,夢裏陸沅用清涼的手溫柔的撫上我的額頭,帶走了那讓我煎熬的燥熱。
而我並不知道夢境都是相反的,我把他當成了我的神,將我從烈火灼身的痛苦裏拯救回來的神。我一刻也沒辦法多等,病好的第二天一早就迫不及待的借著去看皇爺爺的借口去找了他。
很顯然他也沒有想到我還會出現在他麵前,他神色詫異的看著我,沒有行禮也沒有說話。我在他的注視裏紅了臉,結結巴巴的向他描述了我的夢,我說:“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我想來謝謝你。”
他還是看著我,卻遲遲沒有答話,我突然覺得自己的行為很蠢,尷尬地轉身想走,卻突然被拉住了衣袖。
我停下腳步,但沒有回頭,他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們的身量太懸殊,他的話聽起來仿佛來自很高很遠的地方,帶著一種很不真實的質感,他說:“既然他們沒有辦法,或許,我可以幫殿下看看。”
我看向他,他的眼裏情緒翻湧,最終都被誌在必得的傲然壓下,他篤定了我不會拒絕他,而我也確實拒絕不了他。
那一刻的我像著了魔一樣,把母後從小教導我的話忘得一幹二淨。我看著他向我伸出的手,毫不猶豫的搭了上去。
像夢裏一樣清涼又舒服的觸感,帶著微苦的草藥味。我抬頭看向他的眼睛,裏麵盛滿了清晨細碎的光,那光裏有溫柔的笑意緩緩彌漫開來,清清淺淺,引人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