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第一批大雁北歸的時候,我終於接到了回京的喜訊。
姚姐姐當時正與我閑聊,見我一臉喜不自勝,打趣道:“咱們小殿下的苦相思可算是到頭了。”
我向來死鴨子嘴硬:“我才不想他,我這是惦記你和皇兄的喜酒呢!”
姚姐姐臉一紅,起身作勢要打我,我連忙閃躲,嘴上卻還不忘火上澆油:“瞧瞧你兩平時一天到晚那個膩歪勁兒,怎麼這會兒又不讓人說了呢!”
姚姐姐平日裏就文靜,不像我整天上躥下跳,自然追不到我,她突然停下來氣憤的看著我,一句話也不說。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有點過分了,忙湊過去準備道歉,卻見她突然換了一臉得逞的笑。我心裏驚呼不妙,但為時已晚,姚姐姐拎著我的耳朵威脅我:“還敢不敢了?”
哼,果然近墨者黑,都怪薑燁那個小癟犢子!
回京第一件事當然就是去看皇爺爺和陸沅了。皇爺爺還是很精神,和走的時候沒什麼兩樣,見了我誇道:“咱們阿川又長高了,真是越來越標誌了。”
父皇在旁邊潑冷水:“父親是見麵見得少才這麼說,我和問月可是對她頭疼得很。”
我在心裏默默地翻了個白眼。
皇爺爺爽朗的笑,完了還是批評他:“能為子女操心就是為人父母最大的福氣了,要學會珍惜。”
說到這裏像想起什麼似的,他頓了頓,再開口時語氣沉重了幾分:“不像我,你自幼養在寺裏,我能參與的時間太少了,現在想想遺憾得很。”
父皇安慰他:“但兒子知道您的苦衷,還記得那時候您政務繁忙,深夜才能脫身來看我,第二天醒來時兒子看見您留下的信,就知道父親雖不在我身邊,卻也是在時時掛念我的。”
是了,親情最大的意義就是讓你知道,無論你身在何處,無論你成為了怎樣的人,你的身後永遠有人在守望著你。他們也許相隔萬裏,甚至可能超越生死,但他們會永遠無條件支持你,做你山窮水盡時最後的籌碼。
皇爺爺長長的歎了口氣,良久沒再說話。
結束探視要走的時候,皇爺爺把我留了下來。我正急著去見陸沅,但又不能拒絕他,隻好不太情願的重新坐回去。
皇爺爺沒說什麼,把一封沒封口的信遞給我,示意我打開。
信封上寫著瘦削的四個字,初霽親啟。
我的心突然一緊,不解的看向皇爺爺,他沒什麼表情,示意我繼續。
手心開始出汗,我胡亂的在衣服上抹了一把,顫顫巍巍的抽出裏麵的信。
上麵隻有簡單的一句話。
“山高水闊,望珍重。”
我愣在原地,腦子裏一片空白。
什麼珍重,誰珍重,這是什麼意思。
皇爺爺的聲音縹緲的好像來自天邊:“他自知不配入皇家宗譜,年初就向我辭行外去遊曆了。他讓我轉告你,希望你能早日放下他,另覓良人。”
為什麼不配?為什麼不能親自來和我說?為什麼覺得不配還要送我禮物寄信給我?為什麼要給我希望又讓我失望……我的腦子亂成一團,想逼自己冷靜下來,可我做不到。
就在剛才,我還幻想了一萬種與他再次相見的場景,我還在想,我一定要告訴他我很喜歡他,雖然我還不夠成熟,但我的喜歡絕不是兒戲。
我甚至想好了怎樣和父皇母後提起他,怎樣求他們給他一個合適的身份,讓他能名正言順的站在我身側,陪我歲歲又年年。
可現在,隻留下了我癡人說夢般的一廂情願。
胸口像壓了塊沉重的石頭一樣喘不過氣來,我拿起那封信,努力地想確認一遍,但眼前一片模糊,已經什麼都看不清了。
天陰沉下來,一聲驚雷,第一場春雨降臨人間,將整個寒冬殘存的蕭瑟衝刷殆盡,不留痕跡。
雖然陸沅走了,生活還是要繼續的。皇兄和姚姐姐的婚事因為和科考時間衝突而被推到了五月中旬,但這樣一來就有更多的時間去籌備婚禮,倒也還好。
我前好幾年就發現了,一開春就會格外忙。百姓忙官家忙,連動物和花花草草都忙,隻有我不忙。我像是脫離了這個人間一樣,閑坐在邊上看著,看著桃變紅柳變綠,看著成排的秧苗在田裏挺立,看著會試上榜的考生們春風得意。
然後深深陷入對自己存在價值的質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