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然抬頭,麵對刺目的強光卻絲毫沒有眨眼,瞪大的雙眼中瞳孔收縮,恍若隻有眼白般駭人。

“咳……它們,進來了……”她像是被喉嚨間的鮮血嗆住,用氣聲斷斷續續道,“我盡力了……但是,沒辦法……”

“它們指的是什麼?”於焱追問,感覺對方的力氣大到要粉碎他的骨頭,他悶哼一聲,試圖讓她放鬆,但發現求救者的另一隻手在腰間不安地摸索著。

“……嗚,我好痛……”她突然哭泣起來,“我要死了……防護服,沒用了……”

她絕望地抽出腰間的槍:“沒子彈了……它們,會開門……太多了,太多了,根本殺不完……”

求救者拔出槍的瞬間,安葵感覺到周圍空氣一滯,所有槍口同時瞄準了那女人的頭部。

距離最近的於焱反而最冷靜。

他緩緩解除求救者的武裝,撥開她胸前不斷湧血的裂口,沉聲道:“貫穿傷,防護服破損了。”

一種冰冷的絕望感在消毒區內蔓延開,一時間靜得隻能聽到求救者帶著哭腔的沉重呼吸。

女人還維持著握槍的手勢,頭部卻開始不受控製地轉動起來,動作詭異如貓頭鷹轉頭的姿勢,隱約能聽見骨骼嘎嘎作響的聲音。

於焱握著女人的武器慢慢起身,從口袋裏拿出兩枚子彈裝填進去。

求救者艱難地爬起身,依靠在外門上,努力地摘下了防護麵罩,放在沒被血染髒的地麵推開。

她無聲地張開嘴唇,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終究是什麼也沒能說出口。

——兩聲槍響。

帶著消音管的槍射出的子彈爆鳴聲沉悶,安葵沒有眨眼,屏住呼吸看著子彈近距離迸裂出的血花,猩紅的漿液塗滿金屬大門,第二槍打爆了求救者的心髒,避免死者變異後的反撲。

於焱撿起求救者扔下了完好無損的防護麵罩,又撕下了防護服內側的貼牌緊握在手心裏。

他低著頭轉身離開,拾荒者小隊分出兩人開始做屍體的處理。

汙染者不會有葬禮,無論她是不是拚上性命送出警告的英雄,她最後也隻能在一把火中成為四散在末日的塵埃。

拾荒者逐一散去,安葵也恍惚地回到避難所內,腦海中還在不斷回放那名求救者的死亡瞬間。

她以往經曆的死亡不過是緩慢變平的心電圖、葬禮上的沉默和電子遊戲裏麻木的殺戮,競技台上的搏殺也不會真的變成沒有明天的死亡,但是當一個活生生的人真的死在眼前,就像是熟透的西瓜一樣破碎成一地鮮紅漿液,那種荒謬的脆弱,讓安葵一時無法思考。

她不覺得惡心,也不覺得害怕,但那種無法描繪的情緒……

“是不是覺得,啊,那個詞怎麼說來著,‘六味陳雜’?算了,反正就是心髒像是塞在喉嚨眼一樣難受,想要吐又想要哭甚至還有點想笑。”楚銘心摘下麵罩,大口吐出一口氣,“哈,就跟要瘋了一樣。”

安葵沒空糾正末日後文盲的用詞:“……差不多,倒是沒有想笑,也不至於想哭。”

人類果然奇怪,電影裏虛假的劇情會讓她潸然淚下,活生生的陌生人死在眼前她卻哭不出來。

“可以啊,小廢物,我還以為你會尖叫著昏過去,或者幹脆哭哭啼啼地吐一地。”楚銘心靠回欄杆上,臉色卻意外的蒼白,“我認識那個人,她防護服的右臂上有一個星星貼紙,是我貼上去的,在外麵遇到她的時候,她拿一顆過期的糖跟我換的。”

“之後再也沒見過了,雖然是最近的避難所,但拾荒者們的行動時間不同,區域也不一樣。”

他輕笑了一聲,額頭前的碎發落下陰影,遮住了他此刻的神情。

“有的時候我還蠻羨慕你們這群不用出去的寄生蟲,啊,真是爽啊,安安全全地窩在避難所裏麵等著投喂,慢慢把資源耗光,也不用擔心會突然死掉,隻會嚷嚷著今天的壓縮餅幹有股黴味……所以我完全搞不懂你這個蠢貨怎麼會整天想著跑出去。”

“於焱第一天就告訴我如果他被感染了我該怎麼做,先打爆他的腦袋,再在心髒補上一槍,對了,他是鏡麵人,真他媽搞笑,心髒的位置跟我們是反著的,他好像跟每一個拾荒者都強調了這一點,你說他是不是腦子跟你一樣不正常?”

楚銘心碎碎念叨著,動作激烈地退膛,將槍插回武器帶上。

“然後他第二次任務就當著我的麵把帶我的阿奇給殺了,第二槍……還要我來補上。”

“怎麼說呢,你以為的末日,跟我經曆的末日,完全是兩個不一樣的東西。”

他最後深深看了一眼安葵,像是終於發泄出壓抑許久的情緒似的笑了一聲,摘下安葵的麵罩——

“歡迎來到我的日常,‘救世主’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