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1 / 3)

卜求真是一個身份特殊的記者。

她年輕、有朝氣、肯做、不計報酬求知欲強。

她不追普通新聞她好做專題。

老總給她一個篇幅她找到好題材便寫上三兩百沒有適當題材便一直休息。

幸虧宇宙日報是文藝氣氛特強的一份報紙老板本身也是文化人否則如何肯雇用卜求真那樣的記者。

小卜並沒有讓老總失望她文筆細膩題材特別觀察入微令讀者們拍案叫絕她的專欄增加報紙聲譽不到一年已成為他報挖角的對象。

求真身邊有點資產有能力的母親愛她供她讀完大學之後還送了一層小公寓給她棲身令她有資格做自己愛做的事。

這一天其實是很平常的一天唯一比較特別之處是山頂大霧。

求真到山頂醫院去探訪女同事。

張幸子動了一次手術正在複原中心情不是十分好。

求真帶了兩本小說給她。

幸子轉過蒼白的麵孔來是暢銷書嗎我不看非暢銷書。

求真笑笑坐床邊口味為何庸俗?

多人看過說好的小說才會暢銷我為何要冒險浪資金錢時間去讀冷門小說?

這是一般消費者心情所以紅者愈紅。

求真問:傷口痛嗎?

痛得要死文人到底是文人病得全世界隻餘痛的感覺沒有人生樂趣。

求真歎口氣她也是文人會過去的什麼都會過去再痛苦的創傷也會過去。

求真我從此不能生兒育女失去做母親的資格。

算了幸子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還不是一樣許隻有更好我隨時可以陪你到孤兒院去助養十個八個不幸的孩子。

幸子抬起頭看牢天花板他們會到我墳上默哀嗎?

求真嗤一聲笑出來恁地看不開真是個紅塵癡人你一年又有幾次到令堂墓前致敬?

張幸子一震似想穿了。

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

求真謝謝你。

求真離開病房欲回報館。

她看到門外一對少年男女。

男的約廿多歲粗眉大眼女的隻得十七八卻秀麗可人。

男的坐在輪椅中一條腿打著石膏赤著右邊肩膊自頸背至腋下有一條長長血紅疤痕打橫一針針黑色線腳把撕裂的肌硬縫在一起。

求真一看就知道這是一條刀疤有人用牛刀之類的利器狠狠斫了他幾刀。誰誰這麼狠心要置他於死地?

一定是仇家。

求真的職業病發了。

她停下腳步躲在一角靜靜窺看竊聽。

隻聽得那少男說:走!我不要再見你。

那少女把住輪椅不放哥哥哥哥——

原來是兄妹可是眉梢眼角並無相似。

少女哀告:你不要再闖禍了這次揀回一條命下次不一定幸運。

這時看護出來責備道:你怎麼到處亂走?快回病房去還有你探病時間已過。

那少年猶自向妹妹吼:從此我同你沒有關係你不必再來。

他的輪椅很快被看護推出視線之外。

求真看完熱鬧本來想離開少女那雙手吸引了她。

那時一雙十指尖尖宛如玉蔥般的手。

求真看看自己的大手不由得自慚形穢她的手背全是青筋指節大說得好聽些是典型藝術家手講的直接點便是一雙難看的手。

求真坐到女孩身邊。

專業記者的目光如炬一眼關七打量少女。

少女穿著帆布鞋拿著帆布袋白襯衫藍色長裙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也正是時下一般少女打扮。

這一身簡單的衣飾價值亦可由一百元至一萬元不等照求真的估價少女穿的是百元那種。

為什麼?因為她兄弟住的是三等病房。

她的直發烏亮潤澤光可鑒人。

上帝有時候真偏心要給一個人好處什麼都給自頂至踵毫不保留。

少女便是蒙上帝恩寵的可人兒:皮膚、五官、體型無一不美。

求真當然也見過比較不幸的人靈魂命運都粗粗糙糙得得過且過。

求真站起來這次真的要走了醫院裏一股消毒藥水味道有窒息感。

可是少女叫住她:這位姐姐——聲音悅耳溫婉。

奇怪玉女似的她竟有個殺胚似的兄弟。

請問衛生間在何處?

求真這才發覺她的粵語帶著許多滬音於是不動聲色請跟我來。

求真好奇了是新移民呢不知這對小兄妹背後有個什麼樣的故事值得寫嗎?

很多人已經寫過此類題材但是換一個角度

正在思量少女已要離開求真連忙叫住她:小姐你忘了拿外套。

嗬謝謝謝謝。

求真連忙打蛇隨棍上你也來探病?剛才那個是你兄弟?

少女淚盈於睫點點頭。

兩個女孩子一起走到醫院門口。大門口隻停著一輛計程車求真便說:讓我送你一程。

那少女並沒有客套便坐上同一部計程車。

車子朝山下駛去約需十五分鍾時間。

求真用滬語問:剛自上海來?

少女驚喜地抬起頭有一年多了你呢?

我是老香港家母是上海人我們五十年代便到此定居求真笑生活還習慣嗎?

少女感慨萬千不習慣也得習慣。

求真自然知道個中滋味同情地說:這是我的卡片貴姓?

我叫盛豐。少女接過卡片。

我們可以說是半個同鄉有什麼事撥個電話來談談。

少女笑了謝謝你卜小姐。

怎麼樣形容那個微笑呢?

下午卜求真伏在辦公桌上寫:好似一朵淡淡的芙蓉花緩緩展開花瓣透出芬芳一樣

形容雖俗卻沒有更貼切的了。

老總過來問有什麼好故事?

求真抬起頭來一對新移民兄妹在大都會掙紮求存哥哥墮落了妹妹潔身自愛好比汙泥中一朵蓮花。

老總皺皺眉頭會不會太老套?

求真苦笑稍微露一絲溫情出來便是土土土。

你不是不知道今日讀者的要求。

可怕。

是呀找生活是越來越艱難了。老總挪揄。

您老的感慨已是老生常談陳腔濫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