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會(2 / 3)

行李已經收拾好,二十二公斤,不多不少,公寓在十多天後也得交給新業主。

故此在家小田天天穿那件白色常服,省得煩。

晚上,她又忍不住出去乘涼。

那少女比她早到。

見到她,向她點點頭,“又是你。”

小田大膽地走過去,月色下,那少女有不食煙火之美態,清麗脫俗。

少女問:“你心中有疑竇?”

“我是個一無所有的人,”小田垂頭,“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工作。”

那少女端詳她,明澈雙目似非人間所有,“胡說,你還有青春有健康,這是人類寶貴的資源。”

她說下去:“有這兩樣,你便可以去追求更多,世上沒有什麼是唾手可得到,總得放時間心血下去。”

講得這麼勵誌!

小田卻歎口氣:“我覺得前路茫茫。”

少女笑了,“誰看得清前路?別擔心,人人都不過是走一步算一步。”

這其實是很普通的安慰語,但小田聽了就是受用,半晌她說:“謝謝你。”

“同是天涯淪落人。”少女很會套用舊詩詞。

“你?”

少女訕笑,“不然深夜跑出來坐在此地幹什麼?”

她又有什麼故事?

想聽人家的故事,必須先把故事告訴人。

小田說:“沒有人會比我更慘,我失戀失意失業。”

小田哭了。

“那是一個不值得的男子,從頭到尾未曾欣賞過我的優點,我不是沒有好處的,我性格梗直,不耍花槍,我勤力用功、孜孜不倦,我外型也長得不錯,整潔大方,可是更沒有一樣合他的意。”

少女詫異,“當初怎麼會在一起?”

“那一年他十分失意,大概想找個人安慰吧。”

“你已盡責,你不欠他。”少女老氣橫秋。

小田漸漸心寬,的確是這樣。

“那是他的損失,將來他會知道。”

小田有點激動,“你是誰,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心事?”

少女笑笑。

小田哽咽,“誰派你來安慰我?”

“夜深了,我們明天再談吧。”

那夜她睡得不錯,那少女正幫她解開心頭之結。

一早有人來按鈴,卻是珍妮,提著公文包,氣急敗壞,“這樣的大事不告訴我們!”

小田看看她,“誰告訴你的?”

“史蒂芬的妹妹在加拿大公署做事。”

“嗬,是她。”

“我九點半要開會,隻能說幾句,什麼時候走?”

“月中。”

“該死,到現在才告訴我,幸虧還來得及幫你搞一個送別會,我在多倫多有親戚,我會叫他們來接你飛機——別說不用,人生地疏,不宜倔強,這是他們的姓名電話址,你好好保存。”珍妮一口氣說完,然後笑了。

“羨慕你,”珍妮感喟,“可以丟下一切去讀書。”

“羨慕,我?”

“當然,念的是什麼科目?”

“商業管理。”

“回來就是管我們這些人。”珍妮佯裝酸溜溜。

被珍妮這麼一逗,小田樂了。

珍妮看看腕表,“我不能久留,我們電話聯絡。”

她挽著公文包匆匆而去。

誰說甄小田沒有朋友,隻不過人人都忙而已,他們都還沒有忘記關懷別人的藝術。

小田攤開珍妮給她的字條,上頭寫著:關世清,男,廿八歲,未婚,宇宙廣告公司主管,多倫多容街七十號三樓,電話及傳真號碼……

小田看到一線曙光,也許這些日子來她太過自閉,孤立了自己,以致胡思亂想。

應該出去嚐試接觸朋友,一個不對,再嚐試,直至找到知已良朋。

小田握緊拳頭,著實振奮了一會兒。

下午,新業主帶著裝修師傅看房子。

小田反正有空,招呼他們進屋。

新業主是個中年婦女,她說:“甄小姐人真好真大方,房子賣得便宜了一句怨言沒有,難得。”

小田笑出聲來,“我半夜三更起來槌胸後悔你們不知道。”

那位太太說:“這份幽默感更加矜貴,甄小姐,我兩個女兒都在多倫多大學念書,你要是不嫌棄,做個朋友如何?”

噫,又多了兩個朋友。

小田在心中喊:媽媽,媽媽,是你在暗中照顧我嗎?

“甄小姐,這是她們住址電話,聽說今年宿舍很擠,她倆現住的公寓有一間空房,很近大學,要不要替你安排搬進去?”

小田正為住宿問題擔心,聽到這個好消息,連忙說:“一定一定,我求之不得。”

“我叫她倆去接你飛機。”

小田這時決定接受每個人的好意,“我乘CX八OO班機,十六號上午七時半到。

在外靠朋友,將來有機會再報答別人也就是了。

小田那日隻覺神清氣朗。

抬起頭,她才發覺天色蔚藍,嗬低頭太久了。

那天晚上,她到斜坡散步,不知不覺間那少女在她身後不聲不響出現。

是人家先開口:“你的氣色好多了哇。”

小田摸摸麵孔,“看得出來?”

“相由心生,故喜怒形於色。”

“小姐,你是誰,可能把姓名告訴我?”

“比起你,我十分不幸。”少女顏容戚戚。

小田吞一下涎沫,她到底是誰?

少女隨即問:“你的困境好象已獲進展?”

小田答:“多謝你關心,一步一步來。”

少女笑,“你毋須擔心,船到橋洞自然直,將來回想到今日的彷徨矛盾,當會一笑置之。”

“我會有那一天嗎?”

“我看好你,”少女很有把握,“你是個努力向上的人。”

小田也笑,“我們萍水相逢,沒想到你會給我那麼多鼓勵。”

少女答:“陌生人對陌生人才客觀呢。”

小田問:“你呢,你有什麼困難?”

少女垂頭,“真不知道從何說起。”

“試試看。”

“改天吧,改天再說。”

小田當然不使勉強她。

少女站起來離去,小田眼看她的背影消失在前邊那幢舊房子裏,不是沒有詭秘意味的。

小田抬起頭,看到星空裏去,媽媽,媽媽,求你在天之靈照顧我。

小田忽然似覺得有人輕輕撫摸她的頭發,似足母親溫柔的手,但那也許隻是陣風罷了。

她緩緩站起來,輕輕歎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