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夠了嗎?”關山月揚起已褪去稚嫩的麵容,有意將這句話原封不動地還給她。
醫生的位置和“患者”的位置隔著辦公桌,她目光閃了閃,“沒有。”
“紀女士,如果您沒病就不要占用公共資源。”關山月重複一遍。
“……好。”紀蒼海站起身,這麼多年她還是一點都沒變,隻是身上帶著的壓迫感收起來了,更加沉穩內斂,不經意而蓄勢待發。
而關山月,則是與以前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她是她自己的贗品。
紀蒼海那張依然凜然的麵容帶上了一些柔和,“關醫生,好好休息。”
“謝謝。”她再次揚起微笑。
紀蒼海就這麼走了。
19號進來,關山月突然覺得很累,笑容暗淡下來,但依然盡職盡責地詢問檢查。
“你們大夫怎麼都不笑一笑的?”患者有點不高興。
她勉強彎了彎眼睛,“不好意思,今天太累了。”
坐診完下了班,她走出醫院,十一月初,燕都的第一場雪就已經下下來了。
她沒有坐地鐵或是公交,獨自在路上走,盲道在腳下一直延伸到電線杆,今天天氣很冷,天上的灰色遲遲不散。
她有時低著頭,有時忽地停住四望,茫然地抬起頭看著前方的十字路口,似是不知道自己在哪,車輛碾過柏油路的聲音鑽進耳朵裏。
她又想歎氣。她確實也歎氣了,之後,她等到綠燈往前走去。迷茫,無措,不甘。
她走過一格一格斑馬線,像在步數自己的人生,灰白條紋的盡頭,紅綠燈一直在響,遠處有交警的哨聲,她夾在人來人往裏,眼前忽地出現白襯衫一角。
那白色沒有動,正正擋在她麵前,好像沒日沒夜地站在那兒,站到她出生,站到她死去。
她頓住了腳步,沒有抬頭。外麵沒有暖氣,可她還是露出那件白襯衫。她轉身想走,退回到那個紅綠燈。
紀蒼海低聲說,“站住。”
“幹什麼?”她沒有回頭。
“跟我走。回南壄。”
紀蒼海走到她身旁,朝她伸出手,露出白襯衫袖口的“艸倉氵每”,
這件襯衫,她記得。
那時是六一兒童節,那時她還叫關蒼海,那時她說等她長大。
她記得她總是喜歡亂說,她還記得夏天她也要穿這件。
她問,“大熱天穿長袖幹嘛?”
她答,“這不是你送的嗎?”
九年過去了,為什麼還能穿?這得是穿的多破?
就知道裝可憐。
“我為什麼要跟你走?”
紀蒼海低下頭想了想,搖搖頭說,“不知道。”
關山月笑了一聲,呼出的霧氣蒙在那清靈純澈的臉上,徑直繞開她,走向不遠處的公交候車廳。
紀蒼海默默地跟在她身旁,一輛一輛公交車的玻璃門擦過她們的倒影。
關山月長高了。
“冷嗎?”
“不冷。”
沉默。
350路公交車“吱”一聲停下來。
“紀蒼海,太晚了。”關山月突然說。
公交站台陸陸續續上了些人,她夾在各色厚衣服裏上了車,車裏暖和一些,她在後排靠窗坐下,眼睛望著窗外。
紀蒼海好像聽不懂一般,坐在她身旁,“什麼晚了。”
關山月沒有看她,靠在椅背上,黑亮的長發像那天一樣蹭出幾縷亂發,隻是薄了一些,她說,“你總是這樣。”
總是裝作什麼都沒發生,可事實是不僅發生了,還深深埋在她們之間。
關山月的臉蒙在窗外的淺淡光暈裏,路過陰影時一明一滅,紀蒼海隻是歎了一口氣,似是無話可說,她傾身靠近了些,抬起手隔著衣服撫上她的小腹,“今天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