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七即將迎娶宗子一事不脛而走，不下於在士貴圈中炸響一聲驚雷。相比而言，她即將升為庶士的事反而沒幾個人在意了。
有心人覺得王這是有意提拔陽七，還有想得更多的，便覺得王是在用此事試探國內貴族的態度。貴族族老們與宗正有些交情的都去試探過口風，總之隻得一句話，便是大王之命，豈敢不從。
於是隻好各自按捺下來，誰也不肯做先出頭的椽子。
陽七此時還不知自己已經入了各家族老們的眼，她磨蹭了好幾天，才拎著兩條自家醃的鹹魚，並一塊年糕登了芳姬的家門。
芳姬此時正在都城遠郊陳氏名下的一座別苑養傷。因為傷勢過重，救治了數月才勉強能下地，聽說很快陳家就要派人把她送回陳郡了。
陽七沒有提前遞名帖，本以為要等很久，不料隻站了半刻就有從人請她進去。
陳氏這座別苑看著雖大，但裏麵的使女仆從卻著實沒有幾個，四下裏透出種空落落的蕭索之感。
提了提手裏的鹹魚和年糕，陽七跟著前麵領路的從人鑽過幾個角門，這才進到一方小小的院落裏。陽七四下看了看，她雖沒見過幾個貴族宅邸，但總覺得，若是受寵的子女應不會住到這般院裏來。
“奴家主人就在花廳暖房中。主上喜靜，奴就不進去打擾了。”
陽七一愣，看看枯枝與早春殘雪掩映下的卷簷一角，心道你這是讓我自己過去？
還沒等陽七回答，從人已躬身一禮無聲退下。
陽七看著從人背影半晌沒說出話，隻得拎著禮物自己找上門。
花廳有兩層，第一層用數架鏤空屏風做隔斷，將一間半開放式的軒敞根據景致隔成數個小間。而花廳中間一架木梯直通樓上，陽七抬頭看看，覺得這應該就是從人口中的暖房。
陽七上了樓，樓上炭火很足，一進去陽七就被熏了一鼻尖熱汗。她抬目四顧，終於在暖房一角看見擁著大裘，遠眺窗外殘雪的芳姬。
她消瘦了許多，曾經因年少而稍顯稚氣的麵孔瘦出了鋒銳的棱角。聽見腳步聲芳姬轉過頭。令陽七意外的是，芳姬的目光竟比想象中平靜。
“你來了。”
芳姬朝陽七點點頭。陽七發誓，這絕對是芳姬這些年第一次正眼看她。
“坐。”
芳姬伸手示意了一下她案台側麵的席位，陽七拎著兩條鹹魚加年糕，幾乎是受寵若驚地坐下了。
“想不到受傷後，你是唯一一個來看我的人。”
陽七心道不會吧，你的人緣也不至於那麼差，草千她們總是惦記你的。後來一想，草千她們是軍奴，無令不得離宮。至於其他貴族軍士，就真的涼薄了。
“大王剛歸朝不久，想是大家諸事忙亂，沒來得及。”陽七硬著頭皮勸慰道：“我在八蟠城養傷時，聽說大王曾想任你為八蟠城城主。至少大王是念著你的好的。”
芳姬笑笑，沒有說話。她手中正在烹茶。細白的茶沫在茶釜中翻滾，聲如騰波鼓浪，已是大好。芳姬將方才舀出的一瓢水倒回去，而後為陽七舀了一碗茶湯。
陽七雙手接過，先觀其色，後嗅其氣，最後品其味。芳姬雙手置於膝上，待陽七飲畢卻沒備上自己那份茶湯。
陽七開始緊張了。
“聽聞你升上庶士，不日將迎娶宗子。恭喜。”
陽七可是怕了這句恭喜。自己升官發財娶夫郎，芳姬重傷回老家，同樣是為王拚過命的，這下場未免天上地下。
還沒等陽七想好怎麼接口，芳姬已另起了話頭。她問：
“王可還好？”
“好。”
陽七幹巴巴地答道，忽然覺得這個問題比之前的還難回答。
“……都挺好。”
芳姬鋒銳的眉稍落下來，竟是個有幾分溫柔的神情。
“她有了新僮使？是誰？”
陽七險些被口水嗆到。她掀起眼皮，心道芳姬竟如此敏銳，難不成新學成了讀心術？
也是，曾經的她哪需要耗這份心力。
“前些日子我進宮覲見王上，正好撞見那位僮使。我聽王上喚她‘阿狸’。”
“阿狸？”芳姬了然，眉目間並不見怨色。“是姨祖母家的孫女。看來族裏還是想放個人在大王身邊。”
新僮使原來也是陳氏出的女兒。
陳氏的女兒為王負傷，王為表對陳氏信重，另聘一陳氏女為禦行僮使再恰當不過。亦或者，這也是芳姬沒有接受八蟠城城主之位的原因？
是她真的不想接受嗎？
陽七覺得不該再深想下去。隻得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