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裴楓沒說別的,舉著傘拉著謝清絮走了。
楚唯明不是自降身份的人,能讓他親自出門迎接的,除了鎮南王府兩位掌權者,和他平起平坐的門派掌門,山莊莊主以外,隻有每年來給他看病一次的梅郎官。
今年又加了一個,裴楓,還有沾他光的謝清絮,雖然謝清絮並不以為這是什麼榮耀——他覺得自己就像一件珍貴的禮品,從吳集鎮一路運送到碎璧山莊,一路吃穿用度皆是最佳,就等著上得廳堂掀開遮擋的那天完成他最後的作用;又或者是一頭肥豬,養肥了才好殺了吃肉,從現在的情況來看,他顯然更像後者。
裴楓笑嘻嘻地站在碎璧山莊大門前,碎璧山莊前百十號人,一個個在大雨裏站得猶如鐵樹木樁,筆直□□,表情嚴肅,在他們眼裏裴楓不是貴客,是敵人。倒是坐在中間的楚唯明表情和藹,笑意漸濃,仿佛這不是來找他避難的人,而是他闊別多年的親人朋友。
在場所有人都知道,楚唯明親人死絕了,朋友死光了,連愛人都因為他殘廢棄他而去了。很多人嘲笑或者心疼楚唯明,可楚唯明卻說自己吃喝不愁,地位尊貴,仆人眾多,真的用不著他人幸災樂禍。也許強者的世界總是寂寞的,隻有寂寞的人才能理解獨自一人拿著蠟燭在黑夜裏孤獨行走,追求頂峰的快感。
寂寞的人並不一定孤單,強者的世界愚昧的常人總是無法理解。
現在謝清絮就是這個愚昧的人,他非常多餘地站在人群中間,仆人都比他自在。謝清絮四處打量,目光落在楚唯明旁邊的人身上,看裝束比仆人華麗些,似乎是管家或者近身的護衛,濕透的衣服貼在身體各處,身型皮膚年輕漂亮,站姿挺拔有力,長鞘的腰刀束在身後,右手向後放在刀柄上,左手舉著質地沉重的傘,一看便知是人中龍鳳。唯一缺陷是這人臉上有一條長且深的疤痕,從鼻梁一直延伸到左臉下角,盡頭在看不見的地方。
這人以前也不醜陋,謝清絮想,忽略這道疤痕,從外表看簡直完美。
一個仆人尚且如此,楚唯明本人就更是風姿出眾,氣韻非凡,輪椅和殘疾不能掩蓋他的氣質,遮擋的隻是他笑容下的警惕和殺機。當年江湖上有句話:站著的楚唯明能讓你忽略,可殘疾的楚唯明,沒人敢小看他。
裴楓覺得這句話是對的,現在他站在楚唯明麵前,眼睛幾乎裝不下任何人。
一時間一片靜謐,隻有淅淅瀝瀝的雨聲,拍打在人身上,雨傘上,建築物上。
楚唯明充滿笑意的眼睛裏恍如有銀針刺出——他也審視著裴楓。
裴楓現在不可謂不狼狽,手無寸鐵,一身濕漉漉的好像一條落水狗。可他站在人群中間,笑容完美,不慌張不緊張,似乎絲毫沒有陷入危險境地的覺悟——周圍都是碎璧山莊的高手,他卻有全身而退的把握。一把鋼骨傘握在手裏,每一條精鋼都是殺氣四散。
高手的會麵總是危機四伏的,因為他們哪怕脾氣再溫和,骨子裏也是勇狠好鬥,從不服輸。
最後還是楚唯明打破沉默:“貴客到來,有失遠迎,還請見諒。”
裴楓笑笑:“莊主大人能親自出門,已經讓我們三生有幸。”
謝清絮沒想到裴楓說的是“我們”,詫異地看他一眼。楚唯明眼睛掃過謝清絮,眼神裏浮現出一抹詫異,隻笑:“兩位貴客請進山莊。”
偏房裏一直燒著洗澡水,屏風上繡著夜雨清荷,旁邊擺著皂角和香料。楚唯明說任何事都不急於一時,小心著涼生病才是最要緊,裴楓也是這個意思,遂帶著謝清絮跟著管家去梳洗更衣。
楚唯明坐在正廳的榻上,輪椅停在一邊。正廳美輪美奐,四角有鮮花點綴,多了生氣;桌上備著茶水糕餅,旁邊有個精致香筒,但沒有燃香;風爐上咕嘟嘟煮著茶餅,另一位貼身仆人舀了茶水倒在茶碗裏,茶湯色澤透亮如綠雲翻滾,香氣四溢,熱意氤氳。
“彭甲,”楚唯明道,“你看出什麼來了?”
彭甲眼力非凡,為人精明細心,聽到莊主問他,心裏就已有七分把握:“莊主,裴楓的武功似乎更上一層樓了。”
楚唯明想:裴楓走路過水無痕,說明輕功臻於化境,內功大成,能逃脫江湖各派高手追殺,也是一個證明。
彭甲道:“莊主,也許是他舍棄內功,專注外功修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