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喚作“阿桑”的孩子約莫十歲左右,膚色白皙,瞳孔烏黑,穿戴齊整,脖子掛著一個明晃晃的長命鎖,一看就是小康之家的孩子,但頭發卻亂蓬蓬的,好似鳥窩。

他帶著二人,剛來到院子大門,就被院中侍弄花草的婦人揪住。

“你這孩子,這頭發怎麼好出去見人?”婦人慈愛地伸出手,想把他的頭發捋順。

“知道了知道了,娘,我馬上就回來。”阿桑偏頭躲開,一陣風一樣似的衝出了院門。

婦人溫婉笑著對二人說:“老是這麼冒冒失失的,讓二位客人見笑了。”

鍾遙:“小孩子好動一些蠻可愛的。”

“也賴我,忙著伺候這些花草,對他疏於管教。”婦人說,“隻是這重瓣芍藥馬上就要開花了,一刻都馬虎不得。”

“……啊,那、那是自然。”鍾遙愣了愣,應道。

她分明看見花壇中隻有幾株枯死的莖稈,哪裏來的芍藥?

阿桑扶著門框,探一個腦袋進來:“你們好慢啊,怎麼還不走?”

鍾遙想這婦人可能是心智有些問題,便將其拋到了腦後,拉著謝雲深,跟上了阿桑的腳步。

薺花鎮百姓不多,但看起來都十分愉快。街上熱熱鬧鬧,孩童玩耍聲與商販叫賣聲此起彼伏,各家嬸子們倚著們談天說地,老人們支了個棋桌,一邊曬太陽一邊琢磨棋局。

阿桑一路走著,不停地向二人介紹著風土人情。

“鎮子兩麵環河,前邊那個是我們的渡口,橋上站著的是小安姐,她的夫君兩年前服徭役去了,她就天天在這等,不過算算日子,應該馬上就回來了。

“那前邊是繡坊,左邊那個最好看的姑娘就是我姐姐,她在繡自己的嫁衣,可惜她看上那個男的,又醜又土,不怎麼樣。

“你們看,這就是書院了,我姐看上的那人就在這讀書,他叫趙俊才,說要考到功名再娶她,嘁,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他能考上才怪呢。

“好了,客棧就在這裏,”阿桑在客棧門前立定,朝裏頭喊了一嗓子,“朱老板,來客了!”

鍾遙想塞給他一錠銀子,但他不肯接,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一溜煙地跑了。

謝雲深望著他的背影,突然出聲:“不對勁。”

鍾遙還要再問,客棧的朱老板卻已經迎了出來。

二人開了兩間上房,鍾遙本想找個大夫替謝雲深治傷,但被他嚴詞拒絕,隻得作罷。

她的房間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人住了,有些黴味,她剛打開窗子,卻聽見門外一陣混亂,她怕是有人來捉自己,側耳附在門上仔細去聽。

誰知她還沒聽得分明,便有一人撞開了門,跌跌撞撞地摔進了她的屋子。

此人膚色黝黑,虎口有陳年舊疤,年歲在三十上下,身材壯碩,臉上卻飽經滄桑,身上挎著一把軍刀。

還不等她開口詢問,來人便突然暴跳而起,抓著她的袖子問:“你是從外頭來的?哪裏?怎麼走的?”

鍾遙不明所以,據實答道:“山上來的。”

“山上,山上……對,還有山路可以走。”來人猛地轉身,“對,還要帶上小安……”

鍾遙聽見了一個熟悉的名字,好奇地問:“你認識渡口邊那名女子?”

“她……是我的發妻。”那人恍若大夢初醒,轉過身來,眼中滿是恐懼與悲戚,“我叫徐諾,本是薺花鎮人,我……”

但他話未說完,便聽見朱老板帶著兩個店小二上了樓,架著他的肩膀往回拖拽。

“聽著,過路的,”徐諾被兩人架著拖拽,也不反抗,隻是大聲叫喊,“你要現在走,或許還有機會——再不走的話,就逃不掉了!”

朱老板賠笑道:“客官別往心裏去,這人是個瘋子,天天在家大吵大叫,家裏受不了才送到客棧寄養的。”

“是嗎,他剛剛還說他是渡口那位姑娘的夫君。”鍾遙覺得那人雖然情緒激動,但言談之間並不糊塗。

“也不知道誰跟他講了小安姑娘的事,,他入了心,天天跑去騷擾人家,說什麼要帶她走,嚇得人家差點落水。”朱老板語氣中帶著歉意,再三道歉,“驚擾了您實在不好意思,要不我免您一半房費?”

鍾遙搖搖頭,回到房中,關上了門。

典當行的婦人是瘋子,這個名叫徐諾的房客也是瘋子,但二人明明眼神清明,哪有一點瘋癲的樣子。

她隻覺得心底沒來由地泛起一股寒意,思索片刻後,她來到謝雲深房門前。

門虛掩著,她敲了敲,推門進去,看到謝雲深正伏案休息,見她過來,從手臂中抬起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