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娃彎著眼,一字字學著道:“一,輩,子。”
粟眠低頭正啃手裏的幹餅子,啃兩口,然後再左右看看自己的兄弟和姐妹,麵露迷茫的同時,還不忘機械般快速咀嚼著嘴裏的東西。
蘭持胥幫她拈走嘴邊的碎屑:“慢些,哥這裏還有。”
聞言,粟眠果然慢了下來,隻是眼睛還不住地往少年背上的包袱裏瞅。
看上去特別蠢笨憨傻。
但蘭持胥的表情卻有些滿意:“就知道大妞能聽得懂。古人開智晚者,也不是沒有的。”
粟眠:“……”
她上輩子的死因有一半源於饑餓,但對食物的執念還不至於這麼深,老扒拉著不放,真是搞得連剛剛周歲的小弟都不如了。
粟眠鬆鬆手指,把餅子中心最軟的地方掐出來,塞到了小弟的嘴巴裏。
蘭持胥帶著笑,給小弟喂了一口熱湯,讓他好好咽下去。
“大妞不錯,吃到好的也沒忘了弟弟。好大妞。”
粟眠的靈魂隨之滑下尷尬而慚愧的黑線。
她的腦子不算糊塗混沌,記憶力也不見得差,家裏的人、周遭發生的事,她全都看得明明白白,心裏門兒清。但真正表現出來時,卻是經常呈現出另一種狀態——
好像全身被困在了一個堅硬而呆板的殼子裏,她心裏再焦急,再在殼內使勁錘擊敲打,總也出不來。
殼子上窄下寬,有楞有角,看起來並非無懈可擊。粟眠前世的力氣不小,她持之以恒地破殼,堅信過個一兩年,情況或許會有所改變。
四兄妹呆在他們的秘密基地——一棵大榕樹後廢棄的茅草屋裏,踏踏實實把肚子吃飽,才往家去。
家裏窮得連煤油燈都隻燃出豆子大小,照出床上形容枯槁的女人,和癱倒在床邊的醉鬼男人。
“爹,娘,我和弟妹們回來了。”
背上和懷裏各一個小的,手裏拉著粟眠,蘭持胥把屋門關上,剛轉身往另一間漆黑的小屋裏走,就被男人大聲地喝止住:
“回來這麼晚,幹嘛去了!”
小弟被這一聲嚇得噫嗚了起來,蘭持胥忙拍著他的後背安撫。
“村學結束後去砍柴,在山裏摔了一跤。”
微黃如豆的光下,隱約能照見一個輪廓清雋俊秀的小少年,隻見他原本就全是補丁的衣裳上,於膝部又破了個口子。
衣裳破了不假,人傷了也不假,但粟眠隱約知道,她大哥撒了謊。
養三個小累贅,努力把書讀好,以及在醉鬼老爹手底下被支使著幹這幹那,並沒有他嘴裏說得那麼輕巧容易。
沉默了一會兒,聳拉著眼皮,男人到底沒再說什麼,撇了撇嘴,“把飯做了,院子外的水挑了,你娘的藥呢?再不煎藥一會兒你就該沒娘了。”
床上的女人從他們進門起就沒看過來一眼,仰頭一直盯著漆黑的屋頂,眼角緩緩淌下淚來。
她生完老四後大傷元氣,心中有感:好不了了。
或許自嫁給這個男人起,便注定了最後的結局。
月尾的時候,正是冬至,四兄妹圍在怎麼也烤不暖的屋炕上,沒了一個形同虛設的娘。
蘭持胥額頭上係著白布帶,依然背著倆小的,牽著粟眠,送了他們的娘最後一程。
“人都是要死的,她好像並不難過。”
隻有粟眠聽見了少年的呢喃。
原本她還以為,這樣的日子雖然艱苦,但總有結束的那天。蘭持胥將來一定會很有出息,他們會一起離開這個家,然後擁有屬於自己的天地。
而且,她也在努力變得更聰明。
那層從出生就包裹著她的殼子,最近似乎正慢慢變薄,偶爾,粟眠還能看到幾道微小的光隙。
可是,事情的發展好像總是會偏離人們想象中的軌跡。
某天,村口忽然來了一位號稱要為有仙緣者指點迷津的老人。
那老人一把花白胡子,接連給好幾家人測了命格,確實像模像樣,吸引了不少村人去湊熱鬧。
“說自己是神仙的,全是騙人的。”蘭持胥倒不感興趣,蹲身把三妹放下,又撓了撓小弟的小下巴。
“不是都很想吃糖葫蘆麼,王葫蘆今天出攤,我去買兩串來。大妞,記得我們的秘密基地吧,你先帶弟妹過去,我隨後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