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懸天心,華燈耀人影。
窗下的街道喧鬧,何珊珊抬手關窗閉,頭發未幹,她卻身乏神倦了。
她倒頭睡在床上,濕濕的頭發散開。暈睡之際,漸覺胸口生火,在四肢百骸流竄。
熟悉的感覺又來了。
何珊珊猛然驚醒,鬢角滲著細密汗水。她用帕子沾涼水擦拭,仍是不減高熱,且是越來越熱。
她撐著身子,開門要去找涼水。樓道內不與街市截然相反,視線昏暗,四下無人,悄然寂靜。
一道矮小身影跑來,矯若脫兔,敏捷迅速地扶住她。“姐姐,你怎麼了?”
是陸乘風。
何珊珊輕喘著氣,道:“我發燒了,你讓小二給我抬桶涼水。我給你糖吃。”
小手摸在她額頭,感覺手都暖和了。陸乘風瑩玉般的小臉,皺成一團,重重點頭:“好燙,我找師父給你治病。”
何珊珊一聽,抓住他的手,認真道:“不可以麻煩你師父,我已經拿了藥,你給我找來涼水降溫就好了。”
得到陸乘風的保證,何珊珊才回了房間。她走到盆架前,將頭埋進水裏。
冰涼窒息,稍稍壓製了暈熱。
她眼裏有淚,卻怎麼也不落下。
門忽然響了,她軟了的手拔下門閂。小二與陸乘風抬著水上來了,她給他們道謝完,連帶著衣裙跳進桶裏。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熱溫稍退。一隻手撫在額頭,她睜開雙眸,熟悉的人映入眼簾。
她啞著火燥的嗓子,低低說:“你還沒睡。”
“你屋子的動靜小嗎?”黃藥師將她扶起,端來水,喂她藥。
藥丸通體雪白,散發著冷冽的香氣。
何珊珊咬唇,捏著手裏的藥。
“此藥正好解你的熱毒。”
她抬頭凝看,他長眉微蹙,鬢發微亂還潮濕,是他將自己抬上床的。他知曉自己中毒了。
黃藥師拿走她手心的藥,輕易用力,裂為三瓣,似雪似花。
他們在穀裏,相處的四個月,他豈是感不到她中著毒。他眸色一暗,這毒東西真是無恥,給小姑娘下這樣的毒。
他往山林尋藥,以黃連、雪蓮、連翹、桔梗、薄荷、甘草,多次研磨調配,做了這藥。還沒有試效果。
他道:“還熱嗎?”
何珊珊服了藥,就覺得一股辛涼刺入肺腑,與火毒交融。雖又熱又涼,但比隻熱,已經好多了。
她道:“還有熱,但被涼意壓製不少。”
“這病說來奇怪,非毒非蠱,卻引人高熱,次日消,晚上複。”他皺眉道,“隻怕天熱更重。”
何珊珊忽地垂淚,纖細的手指勾勾他的手,然後十指相扣。一滴淚珠,從她眼眶流出,滑落下頜角滴到他手背。
她可以傷心,卻不能崩潰。美人落淚有人憐,瘋子崩潰使人厭惡。
這是人類的劣根,願意為美麗事物的凋零哀傷,卻不想看醜陋現實的慘絕。
那滴淚,輕盈柔軟,落下成水,漫延進他心裏。既惜且疼。
“我是不是,要死了。”她嗔看了他一眼,默默低下頭。似乎有千思萬緒,夾雜難言難掩的情愫,戛然而止,令人遺恨。
黃藥師撫上她的眉眼,拭去盈盈淚水,既溫柔又驕傲道:“不會的。桃花島上存了很多奇藥,屆時我多加研配便能解。天下隻有我不想解的毒,沒有我解不了的毒”
她緩緩抬頭,望著他的眼睛,破涕為笑:“嗯。”
這一笑,笑到了他心裏,黯淡了燈火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