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第1章(1 / 1)

其實,我早就死了。

死在三年前,那個雷電交加紅燭灼灼的雨夜。

還記得那隻蒼老枯槁的手掐在我脖頸上的鈍痛,還有他眼中喧囂的瘋狂和陰鷙。

至於我為何還能回想這些,隻因跪在宮後苑的石階屬實疲憊且無趣,恍惚間腦海中又似聽到那個殘忍的聲音回蕩……為什麼不去死呢?

這是我昏迷前最後一個念頭,隻是這念頭,以後不會有了。因為今夜,我多了一個小小的兒子。

珍貴嬪歿了,皇帝親自下令,個中原由我已不想深究,也不過是個同樣的可憐人罷了。

不論她如何罪無可恕,她的兒子終究是無辜的,現在,那是我的兒子。

當我知道這個消息是平靜的,因為於我而言,生活大概沒什麼不同,苟延殘喘而已。

苟延殘喘,這個詞用在十八歲的女子身上未免過於殘忍,可命運待我,的確是如此殘忍啊。

我時常想,如果三年前沒有那些變故,他沒有一去不回,我是否還是清貴林家不諳世事的大小姐,還能做一個溫柔風月的春閨夢。

可惜,回不去了。

三歲的孩子已經頗為懂事,他大概知道自己的母親遭遇怎樣的結局,於是整日坐在窗邊望著珍貴嬪曾經居住的景華宮發呆,我便坐在他身邊陪他,反正我也無事。

這孩子枯坐了半個多月,終於和我說了第一句話。

“你以後會一直陪著我的,是嗎?”

“是,你在我身邊一天,我便會陪你一天的。”

“母妃……”他終是在我懷裏嚎啕大哭。

十八歲的母親和三歲的兒子,哪裏像是母子,不過是泅於絕望中的溺水者,互相依賴的困鬥罷了。

我是不愛出門的,芳華宮就是我的囚籠。

幸好我還有安妃的位份在,吃穿用度皆不差,不過皇帝踏足芳華宮的次數屈指可數,這便是實實在在的冷宮。

當然,我也不希望他來,他若來了,不是陰謀,便是災難,此生不見才是最好的結果。

皇帝本已老邁,且日複一日枯槁下去,大概沒幾年了。

我原想著,待他駕崩之日,我掛一條白綾倒也灑脫,隻是要葬入他的陵寢屬實讓我惡心難安。

不過現在好了,我有兒子了,不必與他同葬,也算有一分幸運。

我不愛出門最大的原因是執掌後宮的端貴妃總要為難我。

原配皇後早逝,如今後宮是端貴妃一手遮天。為難我倒不是因為爭寵,畢竟她明知我入宮乃是一場迫害,其中還有她的推波助瀾,她隻是享受這樣報複的樂趣。

若說完全不在意不恨那是騙人的,但我又善於自欺欺人,隻勸慰自己,她不過是愛子心切,我心裏好受一些。

那時我還是清貴林家唯一嫡女。我祖父桃李滿天下,盛京大半文士以我祖父為尊,而我父親在朝堂文官中一呼百應。祖父與父親皆是純臣,而端貴妃獨子晉陽王需要天下文士的支持。我是最好的突破口。

可惜,我這個不知好歹的,偏要對那人死心塌地。

一杯迷藥,一根鐵索,一頂小轎,林家貴女以最屈辱最見不得光的方式被送上了龍榻。

至少還是活著的。

太子與晉陽王的交鋒愈演愈烈,身處漩渦的我無法獨善其身,死心塌地等他的結果,大概也隻有死罷了。

又一夜,我是被噩夢嚇醒的,醒時身邊趴著小小的兒子。

他烏黑圓亮的眸子裏蓄著淚水,隱忍著無助和驚恐。

“濬兒,是母妃嚇到你了嗎?”我抬手擦了額頭細密的汗,將他攬入懷中安撫。

他窩在我懷裏乖巧極了,小聲道:“母妃,打雷了,我怕……”

果然,外麵雷聲轟隆,比珍貴嬪歿的那晚聲勢還大。

我把他抱在懷裏輕拍著,又哼著兒時阿嬤哄我入睡的歌,他的小手揪著我的衣角,又不知何時鬆了手舒展了眉眼,靜靜睡去了。

窗外雷聲依舊。

我猜想,珍貴嬪去的那夜是怎樣情景,小小的孩子望向孤寂的黑夜,除了母親哀絕的哭泣和綿長的雷聲,直到沒有任何回響,是怎樣的絕望……

我再也睡不著,又有誰知道呢,其實我也如此懼怕打雷。

冬日極少有雷,但母親故去的那天雷聲不斷,我伏在她身邊不停哭,哭腫了眼睛也握不住她漸冷的手,父親抱著懵懂的逍兒偷偷抹淚,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

阿嬤離開我的時候也是一個雷雨天,那時母親已病重,我跟著姑祖母上山敬香祈福,返程時泥濘山道上發生事故,阿嬤把我護在懷裏,我毫發無損而阿嬤受了重傷。那時雷聲很大,我抱著疼痛冷顫的阿嬤不知所措泣不成聲,她仍溫柔拍我的背,哼著兒時哄我入睡的歌。

是那年喲,

杏花枝頭。

誰家豆蔻,

淺淺回眸。

那年他行過千山踏遍萬水暮然回首,

是她眉目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