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一場無聊的宮宴,我大概一直到新年都不會踏出芳華宮,隻是鄰國來使這樣的大事,又非參加不可。
濬兒小小的一團被我打扮得粉雕玉琢很是好看,我的兒子自然該是最好看的。
宮宴的主角自然不可能是我,而是華國公的小女兒羅沁。
時隔四年,終究逃不過和親的命運,隻是再也沒有一個那樣傻的人,會擋在殿前。
可笑啊,真是可笑!可我根本笑不出來,我的心冷極了,比臉上幹涸的淚還冷。
宴上悶得難受便出門走走,卻不想偶遇今日的主角羅沁,隻是她看向我的眼神早已沒有當年的偏執和怨毒,隻剩死寂。
“你是不是想嘲笑我因果循環自有報應?”她自嘲苦笑,淚卻無聲流了滿麵。
“我又有什麼可嘲笑你呢?我們都是可憐人罷了。”我知道,她與我一樣,眼裏不會再有光了。
“報應,就是報應!”她突然歇斯底裏,“如果當年不是我算計你,他不會一去不回,今日我也不會淪落至此。林逸,我錯了,我後悔了,我好悔啊!”
已經許久未曾聽別人提起我的名字,一時百感交集。
原本仿若生死仇人的兩人在這種境遇裏冰釋前嫌相擁而泣,又何嚐不是一種諷刺,怪隻怪偏偏造化弄人。
“莫哭了,在宮裏哭是要惹麻煩的。”我努力去擦她的淚,卻發現怎麼也擦不幹。
羅沁走了,我想這輩子大概無緣再見,我終是把與羅沁此生的交集重頭回看。
羅沁是華國公唯一的掌上明珠,盛京中拔尖的貴女,她一生最大的坎坷大約就是愛上自己的親表哥,而我這個被他表哥承認的唯一的心上人,自然成了她的眼中釘肉中刺。
若說恨毒了我倒也不至於,大約隻是少女的嫉妒與虛榮心作祟,畢竟我林家比羅家也不差什麼,我們在同一個貴女圈裏掐尖爭鋒,也不是一兩天了。
偏偏四年前,滿都王庭來使和親,或許是她處心積慮又或許是替人作嫁,滿滿的算計與意外,我與羅沁被一同推到了風口浪尖。羅沁比我還略小一些,自是慌亂不堪。
那時端貴妃還極力保全我,畢竟在她眼裏,我是晉陽王更進一步的有利籌碼。
那時,正是他隻身擋在殿前,用家國大義為我抵擋了去國三千裏的離殤,也是那時,端貴妃知道我絕不可能是晉陽王的助力,才會為我編織另一個更可怕的陷阱。
這一夜注定無法安眠,我的夢裏閃過無數熟悉或陌生的畫麵。母親握不住的手,阿嬤輕哼的歌,羅沁擦不幹的淚……最後都定格在他離去時的笑眸。
卿卿,等我回來,一年半載我便回來了……
記憶的剪影紛繁雜亂,而他,或許再也不會回來了。時光早已破碎成我們無法拾起的模樣。
醒來時,濬兒依舊窩在我的身邊,見我醒來才喏喏地問我:“母妃,你不開心嗎?你怎麼哭了?”
哭了嗎?其實我已經不愛哭了。
兒時嬌氣,有祖父和父母偏寵又有阿嬤疼愛,盛京眾家追捧的貴女,我自然是嬌氣的,也愛哭。
但九歲那年相繼失去了最愛我的母親和阿嬤,淚流的多了也明白了,流淚其實沒什麼用,留不住我愛的人和時光。
自那以後我便不愛哭了,尤其是對著外人,但也有例外。
那一年七夕乞巧,流落街頭,暴雨如注,電閃雷鳴。我縮在陰暗的街角無助痛哭。
就是那時我遇到了他。
芝蘭玉樹的少年撐著一柄青竹傘,一身疏朗落拓的英氣,好看的眉眼不沾半點紅塵。
後來我才懂了,那便是所謂,一眼萬年。
再後來……
被困在龍榻的那一夜,我流盡了一生的淚。
“母妃,母妃?”或許是我的沉默讓孩子不安,他又喊了兩聲,我便攬過他強扯起一個笑:“母妃沒事,隻是做噩夢了。”
孩子也沉默下來,下一句卻讓我潰不成軍:“母妃,是阿羨讓你做噩夢嗎?你一直喊著他的名字。”
阿羨,阿羨……
那個將我扯落萬丈紅塵的少年,那個予我溫柔風月的名字,那個落在我心頭皎潔的白月光,那個珍藏我所有摯愛、眷戀、痛苦和遺憾的朱砂痣。
我的阿羨,卻再也不屬於我的阿羨。
孩子,我的孩子,或許你有一天會懂,又或許永遠不會懂,這個名字於我的意義。是我遙不可及的夢,怕隻怕,再也不能看他一眼。
可惜,夢總有醒的一天。
別說再見一麵,困在後宮的這幾年,我甚至無法再聽聞他的名字,隻有夜深人靜,壓抑在心底的哭喊。
阿羨,回來,阿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