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未想到,有生之年還能踏出深宮,代價卻是至親的性命。
宮人來傳話時正是踏著滿天飄飛的落雪,這一年初雪來的極早,而我在世上最珍重的羈絆,又少了一人。
我的祖父是享譽全國的大儒,弱冠之年三元及第是百年不出的天才之資,在朝堂叱吒半生,先帝故去後便一心向學教書育人桃李天下,而如今,他去了。
皇帝格外開恩允許我送他最後一程,可我卻無顏跪在他的靈前。
遙想當年,祖父有意將我許給一個得意門生,那是一個才華橫溢人品貴重的少年郎,若非遇到阿羨,我想我與那人舉案齊眉也會是極順遂圓滿的一生。
可我遇到了阿羨。
祖父為斷絕我的妄念,將我鎖在宗祠跪了三天三夜,阿羨就在這樣風雪傾城的時節,在府門口跪了三天三夜。
祖父終究心疼我,答應將我許給阿羨,隻是未來我們的路多凶險,他也不會再為我籌謀分毫。
祖父,我多想再跪在您的膝前,讓您再罵我一次,罵我愚不可及,罵我異想天開,罵我不知好歹。待那時我便再撒一次嬌,說我就是喜歡他呀,好喜歡好喜歡,就像撲火的飛蛾夏末的蟬,明知萬劫不複,還是義無反顧。
我跪在靈前,陌生熟悉的人來了又走。他們不敢看我,因我已是高高在上的安妃,但我知他們實則不屑看我,因為一生榮耀傲骨錚錚的林大儒,竟有如此貪慕榮華、寡廉鮮恥、自薦枕席、偷爬龍榻的孫女,有辱門楣。
可是誰能知道呢?永遠也不會知道,這個有辱門楣的林家孽女,背負怎樣的痛苦,苟活在這個絕望的世間。
她連死都不敢!
一根金簪抵在喉間血流如注的時候她沒有怕,可那個老者冷笑著:“嬪妃自戕是重罪,可誅親族。”她怕,她怕極了,連死都不敢。
她怕死,也更怕這樣孤獨絕望的活。
離開林家時,父親欲言又止,逍兒抱著我的腰哭鬧著,阿姊別走。
我不想走,但我不得不走。我是捏在上位者手中的一把刀,鋒刃指向最親最愛的人。
我強忍著痛意一點一點掰開林逍的手指,回身低頭揉他的腦袋:“逍兒,阿姊以後有空再回來看你,好不好?”
“不!”林逍衝我吼著,像隻受困的小獸,“阿姊你是騙子,你說會來看我,帶我放風箏,給我買鬆香墨,教我習字,陪我遊湖,可你什麼都沒有做,你一直都在騙我,我討厭你!”
林逍哭著離開我的視線,我想追卻邁不開腳步,想哭卻流不下一滴淚,我血脈相連的親弟弟,他厭棄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