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費心留下子戎,一來,她是小六最信賴的女使,小六寧願委屈自己,也要維護她的性命,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去死,不能讓小六的苦心白費;二來,子戎或許不聰明,但她極致忠誠,武藝也好,我身邊正好缺個得用的人。
“子戎,現在有件事需要你去做。”這幾天子戎還需要為小六收拾遺物,能夠出入內宮,正好方便去查一些事情和傳遞一點消息。
“請娘娘吩咐,奴婢萬死不辭。”
“我不要你萬死不辭,我要你好好活著,好好看我,為小六討回公道。你出宮後去無恙樓找陸辭,讓他幫我查一個人。桑卓,”
無恙樓是盛京權貴聚集的風雅之地,若說哪裏消息最靈通,當屬無恙樓,而且季無恙至交好友遍盛京,若要查什麼人,應該輕而易舉。
子戎走後,我抱著小六留下的遺物發呆,裏麵是一封給我的信,和一把銀亮精致的短劍。
短劍是樓小六從不離身的心愛之物,即便入了內宮這規矩森嚴的地方,依舊隨身攜帶。據說這是樓小六抓周時抓到的,從此與武結下不解之緣,她認為這是宿命的羈絆,曾說劍在人在。
如今,她去了,隻留下這短劍。
我展開那封信,寥寥片語,卻讓我泣不成聲。
林姐姐,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小六已經不在了,不要怪小六,好嗎?
小六活得太累了,夾在親情與責任,忠孝與自我之間,愛而不得,難以兩全。
如今,我終於可以解脫了。
不要難過啊,從今以後,我是這天地間的風,起風的時候,就是我擁抱你的時候,林姐姐,小六會化作風守護你的,一直一直守護你的。
最後,請把我這柄短劍交給景先生,或許這一生他都不曾愛我,都是我一個人自作多情,可小六就是這麼固執的傻子,我與他沒有什麼想說了,讓我的短劍陪著他,他要或不要,都隨他。
林姐姐,下輩子,我來做你的姐姐,換我護你一生,珍重萬千。
崔灝來的時候,我正撫著小六留下的短劍傷懷,若不是他輕聲念了兩遍“節哀”,我都不會發現他的存在。這些天從殫精竭慮到痛苦恍惚,我的警覺性幾乎喪失了。
“你以後不必再來我這兒了。”我說這話時,崔灝倒茶的手一頓,愣了一下沒有說話。
“你與我的故人之約已經完成了,以後我們沒有任何關係,我也不需要你再做什麼了,你走吧。”我沒有看他,依舊撫著小六留下的短劍,仿若撫著小六年輕明豔的麵龐。
“娘娘,臣……是臣做得不好,答應娘娘的事沒有辦到,怎麼能夠算是完成約定了?”
“崔灝,不論這件事結果如何,至少我讓你做的事,你已經做完了,你對故人可以問心無愧。我們本就沒有任何瓜葛,除了一個你自以為的故人之約。但那是你的約定,與我無關,我不是非要配合你完成這個約定的。現在,我們不過回到各自的生活正軌。”
“所以,這麼長時間以來,娘娘與臣,就一句沒有任何瓜葛,就了斷了?”崔灝的語氣聽出一點不可置信和喪氣,我不知這情緒從何而來,完成約定從此自由,難道不該如釋重負嗎?
“不然呢?”
崔灝轉身焦躁地踱了幾步,一次次深呼吸似乎為了讓自己保持冷靜。
“娘娘就是這般鐵石心腸?”他雙手握拳撐在桌前,探著身子看我,眼神似哀似怨。
“我的確就是這樣鐵石心腸的人。又或者,我還有心嗎?”我自嘲地笑笑,“或許曾經有吧,隻是那點真心,早就被這殘酷的深宮和痛苦的現實,磨的一點不剩。”
我最後的一點真心,或許也隨著小六,隨風去了。
“我發誓,從今以後,我在這深宮裏的每一刻每一步,都不會再有絲毫可笑的真心!”我想笑,笑自己這些年可笑的隱忍和退讓,可淚卻一直一直流下來。
“你於我,還有什麼用呢?”我斜睨了崔灝一眼,“你我本就不是同路人,你要做你的忠臣,我要做我的妖妃,這段時間,也不過是利用你的,現在,我不想利用你了,你沒用了,還來找我做什麼?”
崔灝緊握的手背上,青筋依稀可見,他盯著我的眼睛,絲毫不肯退讓。
“你說沒用就沒用了?”崔灝大約真的怒了,他沒有再謙恭地自稱為臣,“這麼久以來,你對我就隻有利用?沒有一絲一毫待朋友的真心?”
我固執地不去看他,他卻捏著我的下巴轉頭對上他的視線:“那你說,我要怎麼繼續有用?”
我詫異地看向他,他的眼睛裏是我看不懂的風暴。
“說啊!臣怎麼才能繼續有用!”崔灝的眼角泛起一絲紅色,“故人之約結束了,但娘娘於臣還有贈香之恩,臣自當報答娘娘,娘娘說,臣該怎麼有用,才能繼續留在娘娘身邊?”
我們沉默著凝視片刻,我才聽見自己冷硬的回答。
“我要的,是一把刀,一把能殺人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