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飛來橫禍(3 / 3)

舅舅在醫院門口等著,看見我們便迎上來。他領我到二樓找醫生,那個醫生他是認識的。本來舅也是學醫的,不知什麼原因改了行做生意來,但還是認識幾個縣醫院的醫生的,所以曉得哪位醫生看病好,哪個差點。估計今天去找的這位醫術肯定不賴。

來醫院看病的人很多,光醫院門口的出租車就不停地替換,進出的車輛是絡繹不絕,比趕集還熱鬧。過了幾分鍾我們進了一間房,門上掛的門牌我沒看清楚。這處房間顯得冰冷,盡管陽光從窗戶照進來,依舊驅不散陰寒氣。房間擺設簡單,寬敞的窗戶處擺兩張桌子,門旁一側設了張床,另一側是一盆植物,僅此而已。一位穿白大褂的女護士靠在椅子上曬太陽,年齡約摸有二十五歲,她見我們進屋,懶洋洋地扭頭看了眼,沒言語一聲,繼續享受清晨的陽光,好像一切與她無關似的。舅舅上前詢問,估計主治醫生還未到。正在此時一位大腹便便,滿臉橫肉的胖男人從我身邊插了進來。

“王師,”舅舅連忙上前客套,語氣有一種求人的味道。

醫生麵無表情冷淡,示意我們等一會而,他換上白大褂,走到窗台旁的桌前坐下,收拾了淩亂的桌子,然後從抽屜取出聽診器帶在脖子上。看他的樣子簡直像一堆肉似的擱在椅子上,不知怎麼的,我從內心升起一種蔑視,討厭如此陰森的環境,仿佛有一層濃重的陰沉之氣籠罩在周圍,盡管窗戶足夠明亮,陽光十分溫暖,但是驅散不了陰沉。站在此地我壓抑地透不上氣。

舅舅恭敬地賠笑:“王師,替我外甥瞧瞧,娃不知咋了,肺老是痛。”

“小劉,”醫生朝對麵無精打采的女助理說,“替這娃寫份病曆。”

女護士從桌上抽出一張病曆紙,伏在桌上問:“姓名,年齡,職業,住址。”

護士寫完後交給王醫生,他看了病曆,神態嚴肅地問:“哪兒不舒服?”“就是感冒了,好了又犯,總是反複,還不停的咳嗽,到後來肺又開始疼。””多久了。“

“快一個星期。”

醫生不再問什麼,好像已經知道了病因,示意我向前,在身上聽了一會兒,便潦草地在病曆上寫了些字。

“這個病不敢肯定,不知道是血液的問題還是肺部的問題,是這,你去做個血常規檢查,再拍張x線照片。”

我扭頭無助地看著舅舅,他上前笑臉問:“礙不礙事?”

“不肯定,檢查過來才知道。”

“那行。”

醫生重新寫了張肺部檢查的單子,叮囑了一番後交給舅舅。這時來就診的人增多,舅舅向王醫生招呼後離開。

父親去交了檢查的費後將血化驗的單子交給我,他和舅舅坐在醫院預備的椅子上領。我麻木地排在抽血的隊伍裏,看著醫生用冰冷的針頭抽出鮮紅的血液,心裏的害怕全沒有了,今年是逃不過這一劫難,不知道還會挨少針。

我露出淡黃的胳膊,地伸個醫生。醫生熟練地用皮管拴住胳膊,鎮定地取出一支注射器,我看到那個東西害怕,扭頭看向別的地方。藥棉的冰涼還為散去,就感覺有個東西進了血管,片刻後就聽見皮管鬆動的聲音,醫生將藥棉按在針口,吩咐我按住。她則將從我體內的血液注入試管裏。我假裝輕鬆地站起身,拿著單子離開,沒幾步便將藥棉扔到垃圾桶中。

抽完血舅舅領我去拍胸照,醫院的地方擺脫不了陰森,雖然暖氣讓人覺得暖和,空氣中飄散的藥味透著芳香,但我心裏的陰影驅散不開。拍X照片的人不多,我剛進去就可以檢查。

檢查結果要等半個小時才能出來,我們在外麵的羊肉飯館吃過飯後,在周圍轉了會便回到醫院。舅舅一個人去領了檢查結果,至於上麵寫的什麼我不清楚。父親對看病是一竅不通的,自然不清楚裏麵的文章。

檢查結果交給醫生看,他拿過血化驗單看了後說不是血液的問題,然後借著陽光看X照片,那昏暗的照片我不清楚,隻是看到肺部好像有一大片雲霧,邊緣看不清楚。醫生臉色黯然,不覺,甚是擔心地問舅舅:“這娃是你誰家親戚?”

“我姐的娃,咋了?”

“病的不清,肺結核。”

這個病有多嚴重我不清楚,但從他們的表情可以判斷一定是那種可以致人死亡的病。舅舅的笑臉消失了,問:“影響娃的高考嗎?”

“這不好說,估計是學校去不了。這病易傳染。”

我的心好像沒有那麼擔心,唯一放不下一件心事,就是今年我不能在逃避了。“這個病高考前可以治好嗎?”

“理論上是可以的,隻要藥吃到,如果病情不再惡化,六個月差不多就好了。”

六個月,這是什麼概念呢,現在已經是十二月下旬,按正常的算,當病好的時候就是高考的時候。那麼就是說我今後不用去學校,僅是參加一次高考而已。

“我給你開個證明,一會兒到防疫站領藥。”醫生說。

醫生的表現顯得格外冷清,他好像已見慣了這種情況。他將證明交給舅舅後繼續工作。

從縣城回來的唯一結果是,我領會一大袋子的藥物。這還隻是一部分而已。防疫站的醫生要求我必須聽課,負責將報告給學校。看來這一次又是離校,為什麼高考的路上就有這麼多坦坷,老天未免太苛刻了。短程化療的藥物太多,像異煙肼,利福平,鏈黴素,氨硫脲,對氨水楊酸,乙胺丁醇,吡嗪酰胺,這哪一樣是省事的藥,副作用對人體的危害自不消說。可有什麼辦法,病已經得了,就隻能聽天由命。

父親幫我把藥捎回去,我孤單的到學校處理繁亂的學業,這次一離開比上一次更甚,六個月。一般人獨自呆著兩天就厭煩,一個星期就懊惱,一個月就快要發瘋,而這六個月對我而言簡直是雪上加霜,並不是我害怕孤獨,而是不甘心這樣輸掉,一年辛辛苦苦的起早貪黑就如此荒廢。心裏壓力先不提,那些諾言該如何實現呢?如何麵對心中重要的人呢?要知道,我憋了一年,按現在的成績考上重點大學是十拿九穩的事,忽然這麼一下,怎麼能接受?

我心情沉重地到學校向班主任請了長假,但並沒有告訴他我得的病,怕引起同學們的恐慌,畢竟複習一年不容易,要是鬧得人心惶惶就是鄙人的罪過。

宿舍的一切看起來那麼可親,到處都有歡笑的聲音。我那平整的床,亂放的床底,牆上的海報,藏著饅頭的箱子,放著書本碟箱,這一切就又要與我無關了。我收拾好床被,將墊在木板上零散的考試卷一張張卷起來,那上麵有太多的抱負,此刻已有些暗淡。我收拾好自己東西,長籲一口氣。滿懷心事地趕到教室。

此刻正是上課,年邁的老教師慷慨激昂的說著他的光輝曆程。我的突然出現並沒有影響到他的發揮,他依舊是滔滔不絕。同學們的目光卻全注視我,好像是在揣摩什麼。淘氣看到我樂得笑開嘴,激動的表情似乎有話要說,我經過她旁邊時,她彎下腰小聲問:“幹啥去啦?兩天沒見你人了。”

我淡淡地微笑,沒有回答,徑直回到座位收拾。

上課的氣氛顯得鬱悶,而我這次竟聽得那麼認真,好像是左拉的小說《最後一節課》的主人公。蕭楓,宋劍見我回來,樂的悄悄圍上來談笑,但我沒有心情,厲聲責備他不懂尊師。可以前自己也是如此的。

下課的鈴響以後,我把有用的書重新收拾好放進抽屜,就等待放學。淘氣關心地跑來,她同宋劍換了座位,開心的像個小猴子。我看著她花兒似的笑臉,卻笑不出來。

“夥計,咋了?讓人煮了。”淘氣說。

“放心,死不了。看你安得什麼心,一天老盼著我出事。好像你家裏的鍋不是我偷得。”

“關心一下就讓你當成驢肝肺。”

“開玩笑的,你這麼缺少幽默細胞,到時咱見咱媽呀。”

“去,啥叫咱媽?誰跟你有關係。”

“衝你這句話就該挨罵,沒關係你跑這兒幹啥,白疼你了。下次再這麼說就把你納妾。”

“把你長得白的,誰倒看上你,哪個女生看上你就是叉刺把眼窩叉了。”

“這麼說就是你的不對,你可以侮辱本人的智商,但不可以侮辱我的長相。寧可要豬一樣的腦子,也不要豬一樣的臉。”

放學後我沒有去食堂,而是從教室將書搬到宿舍。淘氣和一個女生到食堂吃飯,看見我蒼白的麵孔,她的笑僵硬著。我沒敢正麵看她的臉,從另一個方向走開。她慘淡的笑臉望著我離去的背影,沮喪的神情如同丟失了光彩。

又一個女生喜歡上我這麼個人,怎麼會這樣呢?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種柳柳成蔭。感情為什麼如此難把握,我是不能再愛別人的,方靜瓊已占據了我的靈魂,心裏的空間一直僅是為她一個留的。如今,有一個女孩的心要入住,這是怎麼樣的感情呢。一份是摯情,一份是純心,那一份都放不起。對此,我隻能說,對不起淘氣。

我的心情沒有想的那麼糟糕,或許經曆那晚的夢,自己變得開朗許多。變得對這場病沒有害怕,沒有膽怯。變得嘲笑容易感到受苦的靈魂。現在是變了,對痛苦的定義變得淺薄,對幸福的要求變得更高。微笑不是幸福,但沉默即是痛苦。是痛苦在減少而致使幸福貶值嗎?

不管怎樣,自己還是麵對眼前的問題,憂愁可以,開心可以,重要的是心裏上要開朗,病就不是那麼可怕,肺結核,應該僅是一個名詞,不應該是思想的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