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玉:鳳凰於飛(2 / 3)

夜涼,還是回宮就寢吧。明珠走過來,為我披上貂毛的披風。

我戀戀不舍地挽著羅裙離去,絲履踏在台階上,被新下的露水沾濕,我聽到了足下的花瓣細碎的響聲。

躺在織綿鋪就的被褥裏,我墨緞一般的長發散在枕上。我睜大眼,耳畔仍舊縈繞著那纏mian至極的簫聲。不知不覺中,我合上了眼,卻忽然聽到窗外有響聲,召喚著我起來一看究竟。

我赤腳下床,打開門,簾外月色朦朧,空中傳來拍翅的聲音,我抬起頭,一隻彩鳳在屋簷上徘徊,上麵端坐著手執長簫的年輕男子。彩鳳低翔,他從鳳背上跳了下來。他穿著比月光還要潔白的衣袍,玉貌丹唇,飄飄然有超塵出俗之姿,在柔媚的月色下,我看到他嘴角噙著溫暖的笑意。

我叫簫史,從太華山而來。我們再來合奏一曲,好嗎?

他溫潤的聲音在夜空中蕩漾,像是被春風吹縐的湖水,泛起一圈一圈的漣漪,輕輕地、淺淺地、緩緩地向四周擴散。

我奔回房中,把碧玉簫取來。簫史坐在秋千架上吹起了簫,簫聲悠美,他說,這支曲子的名字叫作《華山吟》。

雖然隻是第一次聽到,但那音律像是刻在我的腦海裏一樣,我坐在簫史的身邊,和著他的簫聲吹奏了起來。簫史微偏著頭凝視於我,明亮的眼眸中盈滿了溫柔之意。他的眼神,像是幽深的潭水,溫和地把我包容……

不知不覺間,天色漸漸發白,簫史吹起了別離曲。哀傷的旋律令我泫然欲泣。簫史深深地看我,然後悠然歎息,美夢雖好,卻總有夢醒的時候,我將去矣。

彩鳳低翔,他跨上鳳背,禦風而去。

不要走,不要!我在傷心欲絕中哭叫著醒轉。窗外天色已經發白,原來又是南柯一夢。自從那夜之後,簫史頎長玉立的身影總是縈繞在我的夢中,但他卻沒有在夢境之外出現過。有時候我會懷疑,那一夜,也隻不過是夢。但他的簫聲,他的眼神,宛然在目。在他跨鳳而去的一刻,我甚至願意追隨他到天涯海角。

讓我如何忘懷這個多情俊美的少年人?

我病懨懨,茶飯不思。明珠把我的病情稟告了父王。父王來到鳳樓,他坐在我的床前,撫著我的額頭說,你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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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簫史

秦宮的人來了。

他叫孟明,他在明星崖之下向著我作揖行禮。我知道他是見過青桐了,隻有青桐知道通往明星崖的路徑在哪裏。孟明說,我是秦國的右庶長。主公的幼女弄玉善長簫韻,主公為愛女擇婿,令我前來奉迎。

我站立在明星崖之巔,山風吹動我的烏發,白袍上下翻飛。越過太華山莽莽的叢林,我的目光,穿越不了外麵紛擾的亂世。在我離開的這十餘年間,春秋爭霸,烽煙彌漫。

我曾經問過青桐,你將這樣年複一年,月複一月地砍柴下去嗎?

青桐說,我砍的不隻是薪柴,還有心中的雜念,最終求得心間的平靜。

於是我問師父,無為真的能讓此心得到平靜嗎?

師父說,清靜不是無為,而是奮然地在濁惡中勉力自持。

我明白師父的意思,他要我不受俗塵沾染,始終保持最初的秉性,此身或許會超然世外,但此心從未改變。但我畢竟太年輕了,沒有紅塵的曆煉,又怎會知道此心能否守住信念,似磐石一般無轉移?

山風獵獵,吹動我的衣袍,天際的晚霞流動,殘陽如血。童年記憶中的片斷攀舞飛升,像迷又像霧一樣困擾著我。我知道,我的心並不平靜。

我對師父說,我要下山了,或許許久都不會回來。

師父悠然歎息,去吧,孩子,但不要忘記了回來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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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弄玉

懷嬴姐姐來看我了。

在眾多的兄弟姐妹中,她是唯一與我親近的,但她早早就出嫁了,不能時時來看我。這次她來看我,是因為她又要出嫁了,她要嫁給晉國的流亡公子重耳。

太子圉以質子的身份入秦,迎娶了懷嬴姐姐,但一朝富貴,卻拋下她逃返晉國登上國君之位。父王憤然地令懷嬴姐姐嫁給圉的叔父重耳。公子重耳已逾花甲,在漫長的十九年的流亡生涯中,他的鬢發早已斑白,倉猝投靠於秦國,身邊卻是妻妾成群。這一切,教懷嬴姐姐情何以堪?

我不依不撓地要找父王理論。

懷嬴姐姐緊緊地拉著我,不讓我前去。她說,能夠得到父王的寵愛,是你的福氣,不要為了我這個不祥之人,失了父王的歡心。她撫mo著我的頭,長長地歎息,父王已經派孟明去太華山尋找簫史,你一定要幸福。

原來,在利害關頭,父王對我的寵溺,比帛布更薄,比幼草更脆弱。我淒然地明白到,一切都非我能力所為。我回報懷嬴姐姐的隻有悲傷的眼淚。

雄雉於飛,下上其音。展矣君子,實勞我心。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雲遠,曷雲能來?懷嬴姐姐嘴裏喃喃地念出憂傷的句子。我的淚沿著臉龐滑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她想念的仍舊是那個負情而去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