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如果當時我能夠認識到,我所作的事已經完成了,那一條並不長的路已經走到了盡頭……如果當時我能夠明白,我所看重的並非是力量和權勢,我的生命中還有更重要的東西需要我去守護……那麼結果會不會不同?”
·
冷,好冷,無邊無際的冷。
隻有酒……隻有酒能夠讓他暖和起來。
“酒……”
像是從噩夢中猛地驚醒。他茫然睜開眼,卻又像是什麼都看不見,踉踉蹌蹌地從濕冷的地上爬起來。比流浪者更肮髒的衣服掛在他的身上,黑色的頭發亂糟糟的,隔著老遠都嗅到一股衝天的酒味。若不是這裏是雪山中,想來這個男人早就臭不可聞了。
原本在酒館中擦著酒杯的酒保愕然看著男人,皺眉道:“你怎麼還在這裏?”
“酒……”男人喃喃著,渾濁的目光慢慢移向了酒保,“我要酒……”
那酒保輕蔑地冷嗤一聲:“我說啊,你怎麼說也曾經是一個能夠獵捕魔獸的人啊,現在落到這個地步,難道你就沒有一絲羞愧嗎?”
男人恍若未聞,粗糙幹裂的手伸向了酒瓶。
“喂!別人說話的時候要安靜地聽知道嗎?”眼見自己方才的話被無視了個底,酒保惱羞成怒地站起來,伸手把那男人粗魯地推開,“像你這種人也注定就是低層的爬蟲了!隻是一個女人而已,算個屁!叫我說,你老婆也不怎麼樣,竟然看得上你這種人,我看她也就——”
“嘭!”
一聲巨響,那男人猛地抬起頭,原本伸向酒瓶的手按在吧台上,那張酒保曾以為再堅硬不過的吧台就在那男人的手下轟然碎裂,化作一地碎木。
酒保渾身一顫,顫巍巍地滑坐在地。他感到那雙凝視著他的眼睛,此刻就像是來自野獸的殘忍注視,好像下一刻就會撲上來,咬斷他的喉嚨。
“不要侮辱她。”
那個男人看著他,嘶啞的聲音就像是漏氣的風箱,說出了這麼多天來唯一一句除了“酒”之外的話語。
“你不配。”
男人轉頭離開了酒館,但離開酒館後,他卻又茫然了。
此時此刻……他又能夠去哪裏?
他茫然地注視著虛空,好像在向前走著,又好像並沒有。
風雪又揚了起來,撲打在他身上,拖住了他的腳步。
冷。
好冷。
冷到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
他的眼前越來越黑,也不知道是因為天空暗了下來,還是因為他的眼睛闔上了。
但等到天空再度亮起來的時候,他發現他躺在厚厚的雪地上,小鎮寂靜如同死地,隻有漫天的大雪洋洋灑灑地落下,落在他的眼中。
好美啊。
據說在人臨死前,會見到世界在他麵前露出最美的那一麵。
那現在的他……是要死了嗎?
他看到銀紅的尖月懸於高空,大雪如絮。
他伸出手,卻什麼都抓不到。
“父親……母親……”
‘今晚月色很美……’
“大哥……奧麗娜……”
‘那個……我是說……’
“洛絡婭……”
‘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嗎?’
“洛絡婭……”
一聲低笑,如同哽咽。
【2】
“究竟什麼才叫做長大?
直視世界的醜惡,並為之改變自己,使得自己更適應這個世界——曾經的我是這樣想的,但直到後來我才發現,這不過是懦弱者為自己所尋找的借口罷了。
因為我沒有辦法改變世界,於是隻能改變自己,讓自己適應這個世界,並美名曰“我長大了”。
但事實上並沒有。
我早已經不知不覺中變成了我最討厭的那種人——這不是“長大”,而是無可奈何的妥協。
但是我卻一直都沒有發現。
直到我被世界奪走一切。”
·
當嚴寒的冬季過去,大地回暖的時候,雪山裏依然是那樣寒冷。
在那一年最後一場大雪的晚上,一個老人用一碗熱湯救活了他。當他再一次睜開眼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心中浮現出的情緒究竟是慶幸還是遺憾。
在所有珍惜的東西都已經失去了之後的現在,他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活?
他不明白。
“但是既然神靈沒有收走你的靈魂,那你就好好活著吧!”
那個救下他的老人這樣說著,於是他這樣聽著,沒有應下也沒有反駁。
他繼續在酒館出入,盡管每一次的最後都會醉醺醺地被酒館的打手扔出去,躺在冰冷的雪地上,但在那一刻他睜開眼望天時,他才會感到被酒精燒灼的大腦和身體有片刻的空白,讓他不再去想那場大火,那次絞刑,和那張含淚笑著的臉。
為什麼他還活著?
為什麼他還如此清醒?
為什麼他什麼都抓不到?
他一次次被扔出酒館,一次次在雪地中昏睡,一次次在生死間徘徊,但卻又一次次被那個老人救回去。
終於有一天,他向那老人問道:“為什麼要救我?”
那老人笑著道:“因為你的眼睛。”
“因為你的靈魂還活著。”
他想要嗤之以鼻,但是想了想卻又覺得並沒有這個必要。
他到底是怎麼樣……已經沒有關係了。
隨便吧……隨便怎麼樣都好。
他走出門外,但在他闔上門的那一刹那,老人的聲音從門內傳來。
“你會來找我的……總有一天。”
【3】
“我曾經以為我可以堅持自我,我曾經以為我是特別的特殊的那一個,但最後現實卻用一種殘酷的辦法給了我一記響亮的耳光,告訴我我隻不過是一個弱者。
……我是個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