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到有個聲音這樣對我說——你是個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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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洛絡婭離開的第二年秋天,他迎來了一個意料之外的客人。
朱莉·安諾。
那時候的他正大口地喝著酒。那劣質的酒摻著濁水,氣味實在不怎麼好聞,一口喝下去讓人燒得慌,就連依靠酒來取暖的獵人們都不太愛喝這樣的酒,他卻一喝就是兩年。
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從來沒人上前理會過他,就連惋惜或是蔑視都隻是遠遠地竊竊私語。
但在這一天,一個女人就像是一團火焰卷進了這個酒館,憤怒地推開了他手中的酒,聲音尖銳得就像是尖叫:“肖恩·布萊恩!”
她這樣說這話,而在這之前,他從來不知道像朱莉這樣的女人,竟然有一天可以發出這樣的聲音。
他沒有說話,她也沒有。
她隻是拉著他,連拖帶拽地將他拉出了酒館,將他狠狠地摔進雪地。
“清醒了沒有?!”
冰冷的雪沁入他的發絲,滲入他的衣服,潛入他的骨髓。
但這樣的感覺,事實上對他來說早已經變得如影隨形,無論他在哪裏……無論他在哪裏,都躲不開這樣的冷。
他沒有說話,她卻越發地憤怒。
“肖恩·布萊恩!”
她尖聲喊著他的名字,似乎這樣就能將她心中的憤怒盡數發泄出來。她在他身畔走著,就像是一隻小小的困獸,那火紅色的裙子在他眼前晃動,比火焰更為耀眼,但卻無法帶來絲毫溫度。
“你到底要這樣下去到什麼時候?!她已經死了!她死了!!難道你這樣她就會回來嗎?!”
“隻是一個女人而已,”她碧色的眼睛注視著他,裏麵充滿了憤怒,痛惜,還有不可置信。她重複道,“隻是一個女兒而已……如果你有了權勢,如果你有了地位,那麼什麼人沒有?!為什麼要為了一個女人這樣自暴自棄?!”
他定定地看著她,突然笑了起來。
“那你呢?那利用我的你,又有什麼資格來到這裏,對我說這樣的話?!”他笑著,冰冷的手放在她的脖頸上,慢慢收緊,“還是說你以為我不會殺了你嗎?”
她感到呼吸開始困難,他看到她白皙的臉上開始浮現不正常的紅暈,但她卻說道:“對,我利用了你。”
“我利用你的力量去殺死那些與安諾家族的敵人,我利用你的憤怒去毀滅那些貴族中的渣滓……但是這些都是為了我們共同的夢想,不是嗎?我們的利益是一致的,我們有著同一個夢想……隻要殺掉那些人,曾經布萊恩的慘案就不會再次發生,世界會變成另一個樣子,阿卡加公國也會迎來新的黎明!”
“這又有什麼不對?!”
這又有什麼不對?
他想要大笑,想要把那些不解、失望和悲悸盡數笑出來。
他曾經因為殺戮而愧疚,也曾因為噩夢而驚醒,因為他卻一直自以為正義。
他曾經聽到那麼多對於他的咒罵,有來自貴族的,有來自平民的,甚至有來自被他所救的人。可是為了死在大火和絞刑架上的家人,他從來沒有停止過他的腳步。
直到所有信念在那一晚崩塌。
共同的信念?
不,並不是。
曾經的他的確相信他們眼中看到的是同一個世界。
所以就算她欺騙他,他也依然相信他們殊途同歸,他們為了同一個目標而努力,所以他放過了她,為了那一個目標。
但事實並非如此,他早該明白她並不了解他,而他也不夠了解她。
“你錯了,我和你看到的……不是同一個世界。”
那麼他看到的究竟是什麼世界?
不……已經……不重要了。
他推開她,站起來,搖搖晃晃地離開。
而那位曾經高不可攀的貴族小姐坐在雪地中,金色的發絲披在她的肩上。她望著他的背影,就在他即將走出她的視線的時候,她突然站起來。
她開始在雪地中奔跑,她想要追上他的腳步,但卻最終跌倒在那茫茫的大雪中。
終於她開始大喊,聲音裏帶著絕望和顫抖的哭音:“可是我愛你啊!”
“肖恩!我愛你啊!”
“愛”嗎?
或許吧……但也已經不重要了。
【4】
他或許是活著,又或許已經死去。
就這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直到他聽到那個消息。
——真知之塔。
在那一天,他清醒過來。
他少有地沒有喝酒,去詢問那些知道“真知之塔”的人。
聽說,真知之塔的主人知道世間的一切答案。
聽說,從沒有人從真知之塔回來。
但這已經夠了。
他開始收拾行裝,準備尋找那座真知之塔。
但在他走下雪山回頭望去時,他見到滾滾濃煙衝天,從未見過的大火在雪山中燃起,就像是滅世的火焰。
他拔足狂奔,衝進那個燃燒的小鎮,找到了那個曾經救過他多次的老人。
但大火燒斷了房梁,老人已經隻剩下最後一口氣,一直等著他的到來。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救你嗎?
因為我在你的眼睛裏看到了希望和自由……我也曾經跟你一樣,以為自己能夠改變世界,但我是個懦夫。
這個世界是錯誤的,但所有人都認為它是對的,於是我的存在變成了錯誤的……為了不再活得那麼痛苦,為了讓自己是正確的……所以我把它們全都丟棄了,直到我變得跟所有人一樣。
我是個懦夫……但……
請你……不要變成我的樣子……”
“我知道,我們眼中的世界跟他們是不一樣的。但是你不知道這個世界究竟是什麼樣子……
所以去看看這個世界吧……
不是那些貴族,不是王室,而是‘世界’。”